祖方舅(第2/2页)

天色逐渐暗下来,祖方舅让舅妈点了两盏煤油灯,放在凳子上一边一盏。屋里除了地炉周围一圈,全都黑乎乎的。反倒是出了门,坝子在月光下还显得亮堂些。老菊老丽吃完饭出来,在祖方舅妈的看护下,陪我一起躲猫猫。

一桶酒喝完,爸妈牵着我回家,祖方舅飘着脚步送了我们十里路,到门口让他进家歇会儿,他不肯:“明天还要挑水。”说着跌跌撞撞走了,瞬间便没了影儿。后来听祖方舅妈说,那天晚上,他半道醉倒睡着了,半夜醒来就着月光才回了家。

后来我爸平反回了县城,两家往来少了,但感情一点没浅。祖方舅挑了一担新米坐火车来看我们,家里没人,他在门口抽着烟等到下班。看见我爸就笑了:“刚打的新米,比粮店的好吃多了,我挑点来给你们尝。一袋渣米一袋糯米,好吃得很。”我爸抓着他的手,半晌才想起开门。老丽姐弟在县城上中学时,都在我家寄宿。爸妈跟祖方舅说:“有我们吃的就有他们吃的,你放心。”但姐弟几个还是隔三差五回家背米来,那阵子家里米都吃不完。

初二时,我学会了抽烟。有次祖方舅来县城办事,在我家住几天,我让出房间去睡沙发,藏在枕头下的烟被他发现了。吃饭时,他从上衣内揣掏出收缴的烟,朝我坏笑,吓得我一身冷汗。饭后,他找我说:“你要不好好念书,我就告诉你妈,打不死你。”说罢问我想要点什么,我说不知道,他便塞给我十块钱:“听好了,不许买烟!”

长大离家后,我回麻尾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再没去余家湾。

这年春节,祖方舅拎着两大块腊肉来拜年,我愣了一阵没认出来,他已经缩成一个干瘪的老头子,佝偻着,肩都要垂得跟背一般高了。他用肩膀撞撞我:“看什么看,不认识啊。”声音也像换了个人,沙哑无力。我赶紧给他递烟,他笑眯眯推开:“戒啦,不戒老咳嗽,一晚一晚睡不着。”扶他进屋后,他颤颤巍巍坐下,问我几时再去余家湾看看。我回说以后一定去,他撇撇嘴:“哼,搪塞我!我们家修大房子啦,老飞都有小孩了,马路也修得又宽又直,你再去肯定都认不出来啦。”

我看着祖方舅发呆,除了一些能依稀辨识的神态外,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那个来去如风的祖方舅联系到一起。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再见他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