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法官的自白(第3/3页)

他笑罢,表情极其庄严地说:“我不是怀旧,我是庆幸。司法改革力度加大了,步伐加快了,我不也退休了嘛!再怎么改,一点儿不关我的事儿了呀!咱俩都聊到这份儿上了,我干脆再坦率一点儿说,我当年判过的一些案子,也是经不起拿到阳光底下晒的呀!所幸都成往事了,而且咱也不是个贪人,从没狮子大张口过。收过钱物那是不假。一次收钱不多。答谢我一位民事法官的东西,那也不会贵重到哪儿去。某天我走人了,我的三亲六戚说不定也有惹上官司的时候。人不惹官司,官司还惹人呢!这是对谁都很可能的事。那时我也没法在另一个世界罩着他们了呀!所以呢,司法改革既然对老百姓有益,今后对我的三亲六戚也有益,他们也都是普通百姓嘛!”

我说:“那么,你很支持啰?”

他问:“我说支持,有什么意义吗?”

我说:“从一位退休了的老法官口中说出支持,在我这个作家听来,意义非同一般。”

他说:“我的态度,我是指生病以后的我,当然跟你一致,跟老百姓一致啰。司法改革这种事,自上而下比自下而上给力多了。好比推磨,谁的双手在磨柄上,谁才能使磨转得快。搭不上手的人,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我说:“你比喻挺形象。”

“毕竟咱也是文学写作爱好者呀!”——他孩子般地笑了。

那时他的样子很可爱。

他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了这么多做过法官的人不该说的话吗?”

我反问:“为什么?”

他真诚地说:“一、因为我拎来的礼品过期了,我要挽回尴尬。二、因为我看出了你希望我跟你说说。三、你当年问我,为什么不写写司法界的事,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当面告诉你,那些事的确不该是我来写的。现在我了此愿了。”

我也真诚地说:“在北京有了什么困难,只要是我力所能及……”

他打断我:“停。点到为止,我谢了。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麻烦不到你。怎么说我也是在省会城市当了三十多年法官的人,在北京那还是交下了几位朋友的,他们都欠我人情,也都愿意还我人情。”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说:“你是作家,我登门拜访,咱们总得聊聊文学嘛!你对诺贝尔文学奖究竟怎么看?”

于是我们便聊起了文学……

我不但将他送出了家门,而且将他送到了街上,送到了车前。我很想看清一直在车里耐心等他的人,是他怎样的一位朋友,却没有看清。他一坐入“宝马”车里,车立刻开走了……

2013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