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第2/3页)

没有哪个女人是靠奋斗获得爱情的,至少不是靠与男人斗争来得到爱。如果一个女人不放弃她与男人的斗争,就没有哪个男人会爱她。可是女人什么时候才会放弃这种斗争呢?而男人又何曾明明白白地屈服于她了呢(即便是屈服,也是半真半假)?没有,绝没有。一旦男人屈服于女人了,她会跟他斗得更起劲,更无情起来。她为什么不放过他?即使放过一个,她又会再抓住另一个男人,就是为了再斗。她就需要这样不屈不挠地跟男人斗。她为什么不能孤独地过日子?她不能。有时她会与别的女人合起来,几个人合伙进行斗争。有时她也不得不孤独地过上一阵子,因为不会有哪个男人找上门来跟她斗。可她早晚会需要与男人接触,这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她是个阔妇人,她会雇个舞男,让他受尽屈辱。可斗争并没完。了不起的大英雄海克特41死了,可死了不能算完,还要把他的脚拴在战车上,把他的裸尸拖来拖去,拖得肮脏不堪。

这斗争何时会了?何时?现代生活似乎给不出答案来。或许要等到男人再次发现自己的力量和自信心的时候。或许要等到男人先死一次,然后在痛苦中再生,生出别样的精神、别样的勇气和别样的爱心或不爱之心。可是大多数男人是不会也不敢让那旧的、恐惧的自我死去的。他们只会绝望地依傍女人,像遭虐待的孩子一样冷酷无情地仇视女人。一旦这恨也死了,男人就到了自我主义的最后一步,再也没什么真正的感情,让他痛苦他都痛苦不起来了。

如今的年轻人正是这样。斗争已经多多少少偃旗息鼓了,因为男女双方都耗尽了力气,个个儿变得玩世不恭。年轻男子们知道他们可敬的母亲给予的“仁慈”和“母爱”其实又是一种利己主义,是她们自我的伸延,这爱其实是凌驾于另一动物之上的绝对权威。天啊,这些个女人啊,她们竟是暗自渴求凌驾自己子女之上的绝对权力——为了她们自己!她们难道不知道孩子们是被欺骗了吗?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这一点你尽可以从现代小孩子的眼中看出来:“我妈妈的每一口气都是为欺压我呼出来的。别看我才六岁,我真敢反抗她。”这就是斗争,斗争。这斗争已堕落为仅仅是把一个意志强加给另一个动物的斗争——现在更多地表现为母亲强加给儿女。她失败了,败得很惨,可她还不肯罢休。

这种与男人的斗争几乎结束了。为什么?是因为男人获得了新的力量,旧的肉体死了并再生出新的力量和信心?不,绝不是的。男人躲到一边去了。他受尽了折磨,玩世不恭,什么都不相信,让自己的感情流出自身,只剩下一个男人的躯壳,变得可爱可人,成了最好的现代男人。这是因为,只要不伤害他的安全,就不会有什么能真的打动他。他只是感到不安全时才害怕。所以他要有个女人,让女人挡在他与危险的感觉与要求之间。

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这是一种巨大的虚幻解放,这种虚幻的理想境界和平静让人无法理解。它的确是一种理想境界与平静,可它虚无空洞。起初女人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她发疯、发狂了。你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女人,她们拼命地冲撞着那些达到了虚伪的平静、力量与权力的利己主义男人,撞得粉身碎骨。这号利己主义者身上全无自然冲动,不会像人一样去受苦了。他的全部生命都成了残品,只剩下了自我意志和一种暗藏的统治野心,要么统治世界,要么统治别人。看看那些想凌驾于别人之上的男男女女们,你就知道利己主义者是如何作为的了。不过那些现代利己主义者摆出的架势是十足的媚相、慈爱相和谦卑相,哼,谦卑得过头了!

当一个男人变成了这样一个成功的利己主义者——今日世界上已经有不少男人“成功”了,这是些个无比可爱并“有艺术气质”的人。与他们有关的女人可真要发疯了。可她无法从他那儿得到回应。斗争不得不戛然中断。她撞向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并不存在,那儿只有他呆滞的图像,感觉全无。她真要气得发疯了。不少三十来岁的女人之所以行为乖谬,这就是解释吧——在斗争中她们突然失去了对方的反响,于是她们像濒临深渊一样疯了。她们非疯不可。

随后,她们要么粉身碎骨,要么以典型的女人方式醒悟,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们整个的表现就变了,一夜之间。一切都结束了,斗争完结了。男人从此靠边站了,变得无足轻重了。当然,仇恨也减少了,变得更微妙了。于是,我们的女性在二十几岁就变聪明了。她不再跟男人斗了,她让他我行我素去,自己则有自己的主意。她可以生个孩子以统治之,但结果往往是她把孩子越推越远离自己。她可孤独了。如果说男人没什么真的感觉了,她也是感觉全无。不管她怎样感知自己的丈夫,除非她发神经,她才会称他是光明的天使,长翅膀的信使,最可爱的人儿或最漂亮的宝贝儿。她像洒科隆香水一样把这些个美称一股脑儿赠给他。而他则视其为理所当然,还会提议再开下一个玩笑。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场欢乐”,直到他们的神经全崩溃为止。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肤色,假的珠宝,假的高贵气,假的魅力,假的亲昵,假的激情,假的文化,连对布莱克、《圣路易桥》42、毕加索或最新的电影明星的爱也是假的。还有假的悲伤和欢乐,假的痛苦呻吟,假的狂喜,在这背后是残酷的现实:我们靠金钱活着,只靠金钱,这让我们的精神彻底崩溃,崩溃。

当然现代年轻人中还有极端的例子。他们已经超越了悲剧或严肃这些过时的东西。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对此他们也不在乎。但是,他们在男女斗争的路上走到了尽头。

这种斗争看来没什么价值,可我们仍旧把他们看成是斗士。或许这斗争有其好的一面。

这些年轻人什么都经历过了,变得比五世纪拉温那的罗马人还空虚、幻灭。现在,他们满怀恐惧和哀伤,开始寻求另一种信任感了。他们开始意识到,如果他们不小心,他们就会失去生活。误了这趟车!这样精明的年轻人,他们是那样会赶时机,竟会失去生活!用伦敦土话说,就是“误了这趟车”!他们正在无所事事时,大好的时光流逝了!这些年轻人才刚刚不安地意识到这一点,即:他们忙来忙去、精明算计的那种“生活”或许压根儿不是生活,他们失去了真东西。

那么什么才是真东西?这才是关键。世上有千万种活法,怎么活都是生活。可是,生活中的真谛是何物?什么东西能让你觉得生活没毛病,觉得生活真正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