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

是阴魂不散吗?

瓦特·惠特曼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优秀的忧郁诗人”。

他那么迷恋肉体,他是个幽灵吗?

这个优秀的忧郁诗人。

死后依然缠人的幽灵。

某种尸鬼仍然阴魂不散。这是人的器官之汤,可怕的浓汤。听起来刺耳而又奇特,他的福音174很恐怖。

民主!这些州!鬼影!情人,没完没了的情人!

同一种身份!

同一种身份!

我就是那个因为情爱而痛苦的人。175

当我说这是阴魂不散时,你相信我吗?

当“佩阔德”号沉没后,仍有不少尸首和肮脏的小船在海上漂流。“佩阔德”号的灵魂沉没了,可人们的躯体又浮起来去充斥流浪的小船和远洋轮。尸体。

我的意思是,人可以毫无灵魂地活着,东奔西忙。他们有自己的自我和意志,光这些就足够让他们活下去了。

所以你瞧,“佩阔德”号的沉没只是一种形而上的悲剧罢了。这世界依然日复一日地运转。灵魂之舟沉了,可机器操纵着的肉体仍旧依然:消化、嚼着胶姆糖、艳羡波提切利176、因情爱而痛苦。

我就是那个因情爱而痛苦的人177。

你怎么理解这句话——我是那个痛苦的人?这是最概括性的话,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广义。因为情爱!哦,上帝!还不如肚子痛的好。肚子痛好歹还具体点。可这个痛是因为情爱!

想想吧,你的皮肤下什么地方因为情爱痛!

我就是那个因为情爱而痛苦的人。

瓦特,去你的吧。你不是那个人。你只是一个有限的瓦特罢了。你的痛苦决不全是为了情爱。如果你痛苦,那只是因为有一点点情爱的缘故,更多的是痛苦以外的东西,所以你不如把这痛苦看得轻点的好。

我就是那个因情爱而痛苦的人。

痛楚!痛楚!痛楚!

痛—楚—痛—楚—痛楚!178

这个词听起来很像一台蒸汽机和机车。我觉得只有这东西才会因为情爱而痛苦。因为它肚子里满是蒸汽,压力有四千万呎磅179。情爱的痛苦。蒸汽压力。痛楚。

一个普通人会因为爱个贝琳达180而痛苦,或为他的祖国、大洋或星球,或为上帝,只要他感到那痛苦很时髦。

要因着情爱痛苦,那需要有一台蒸汽机的马力方可。其他莫不如此。

瓦特的确太超人了。超人的危险在于他成了机器。

人们大谈他那“出色的动物性”。不错,可他的动物性在他的头脑中,或许那是藏动物性的地方。

我是那个因为情爱而痛苦的人:

地球是否有引力,是否一切物质吸引一切?

我的肉体受所有我熟识的人的吸引。

还有比这更像机器的吗?生命与物质的区别在于:生命、活生生的东西或动物本能地离开某些物质,快活地忽视大部分物质并归属于某些优选的物质。至于说活生生的动物都情不自禁地碰碰撞撞到一起成为一个大雪团,那是因为多数活生生的动物大多数时间里都远离其他类活生生的动物,不视、不闻。甚至蜜蜂也只围着自己的蜂王转181。这真够让人恶心的。你可以想象所有的白人像一群蜜蜂一样拥挤成一团是什么滋味。

哦,瓦特,你露馅了。物质的确会情不自禁地受吸引,可人却是诡计多端的,他会尝试各种办法。

物质受吸引,那是因为它像机器一样不能自主。

如果你如此受吸引,如果你的肉体也受你认识的人的吸引,那说明你身上哪儿出了毛病。你的“主发条”一定断了。

你一定是受制于机器的。

你体内的莫比·迪克肯定是死了——那个孤独的阳具魔鬼是个性的你,它由于精神化而死去。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肉体并非受到我熟知的人的吸引。我发觉我可以跟不少人握握手,可大多数人我只能跟他们保持距离。

你的“主发条”断了,瓦特·惠特曼,你的个性的主发条断了。所以你像机器一样顷刻间停止了转动,与一切融合在一起。

你杀死了你孤独的莫比·迪克。你使你深不可测的性感肉体精神化了,这就意味着死亡。

我是一切,一切都是我,我们千人一面如同世俗的鸡蛋一样182,这是臭蛋。

无论你是何人,听我无休止的谈话——

我编织着我自己的歌——

是吗?好吧,这正说明你根本没有任何自我。你的自我只是一团烂泥,决不是一件织品;是一锅杂烩,决不是织锦。

哦,瓦特,瓦特,你对此都做了些什么?你对你自己采取了什么措施——对你的自我?似乎一切都已从你体内漏出,漏到宇宙中去了。

阴魂不散。个性从他身上漏尽了。

不,不,不要把这个归咎于诗。这是死尸的影响。瓦特的伟大诗行实在是高大的坟墓之树,是墓地上成片的林木。

全都是虚伪的激情洋溢。一堆东西都裹在一块布丁布里煮183!不,不!

我不要让这些东西藏在我体内,谢谢你了。

“我什么都不拒绝。”184瓦特说。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就成了一支两头通气的管子,一切都可以从中穿过。

死尸的影响。

“我拥抱一切,”惠特曼说,“我把一切织成我自己。”185

是真的吗?当你完了以后什么也剩不下。当你弄出那首可怕的诗《同一种身份》,你自己就没什么东西剩下了。

“毫无同情心行走的人会身着自己的尸布走向自己的葬礼。”186

摘掉你的帽子吧,我的葬礼队伍正在走过来。

这可怕的惠特曼。这个后还阴魂不散的诗人。这个漏尽了灵魂的人。他的私生活全滴滴答答渗漏到世上来。

瓦特自己变成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整个永恒的时间,只要他摆脱不了他对历史肤浅的认识,就会这样。要想成为什么你必得先认识这东西不可。为了认同什么,他得先认识那东西。他无法与查理·卓别林共有同一种身份,因为他压根儿不认识卓别林。好不可惜!否则他就会做诗或赞美诗,写教堂圣歌和《电影之歌》了。

“哦,查理,我的查理,又一部新电影成了——”

一旦瓦特认识了什么东西,他就要与之认同。一旦他知道爱斯基摩人是坐在皮褡子中的,立即他也就坐在马鞍子两侧的皮褡中了。这个瓦特在皮褡子中显得矮小、面目焦黄、浑身油腻腻的。

好了,你能确切告诉我皮褡子是个什么样吗?

谁这么苛刻地要求定义?让他来看看我坐在皮褡子中是什么样吧。

我没见到过这样的玩意儿。我只见到了一位胖胖的老者,感官颇为迟钝了。

民主、全体、同一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