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何辜

一批从来没有专业建筑设计经验的艺术家来到贺兰山下,他们要在那里建12幢房子,取名叫“贺兰山房”。有人为此写了一篇宣言,批判了城市建设的千篇一律,表达了对普遍平庸的当代建筑的厌倦。接着,提出了他的宏愿:“希望艺术家去发明、制定新的规则、指标和制度。”(《贺兰山房:艺术家的意志》,吕澎)

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画家周春芽设计的房子被转了180度的方向,原来朝西的可以看见贺兰山的窗户被改到了东边。工程人员的解释很合理:西晒的太阳太厉害了。被盖反的房子还有宋永平的《撒福——山房》以及吴山专的《餐字高路》。其他艺术家设计的房子问题也不少,有的设计造价严重超标,有的设计面积严重超标。更严重的是,艺术家们设计的房子大多存在着功能上的不合理,比例尺度严重失衡的问题。如今,这些奇形怪状的房子静静地矗立在贺兰山下,像对大山的一种嘲讽。

的确不知道艺术家们对于建筑的理解有多深,但是有一点是明显的失误:投资的开发商起码应该问一问,各位小时候玩泥巴的水平怎么样啊?

对现实的反抗姿态谁都可以摆,但是首先得掂掂自己的能力。四川有句俗话“眼大肚皮小”,说的就是那种声调和实力不成比例的人。与其用一堆水泥去羞辱青山,还不如加入主旋律的合唱,毕竟,别人只需要你的声音,而像拆迁这样的技术活自有人在行。

说到建筑,我内心的一个愿望又浮了起来。一直想拜见《武陵土家》一书的作者张良皋先生,可惜数次去武汉,都没有机会。先生学识渊博,再加上当年武陵经历,所以文笔真挚,情绪饱满,识见中肯,《武陵土家》堪称杰作。像张先生这样的人不多了。写有《楠溪江中游乡土建筑》的陈志华先生算是其中一个。而在上海每每听见人以崇敬的语气谈起已经故去的陈从周先生,再联想到《说园》的思想文字,难免生出世风日下的感慨。

几位先生都是建筑学的名家。可惜他们留世的作品不多。陈从周先生最有名的作品大概就是在美国建的一座中国园林式建筑。偶尔我就想啊,时代予他们的机会何其少。而今的人胆子大了,动手机会也多了,却未必是好事,贺兰山下那堆垃圾就是例证。

前不久看了一本《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肯尼斯·弗兰姆普敦写的。据介绍,这个老美是建筑师、建筑史家和评论家。可惜没有介绍他设计的房子,难以判断他和贺兰山下的那些中国艺术家们在实质上有何区别。好在此人笔头工夫了得,写的现代建筑史值得一读。有时候,说的就是比练的强。

《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的前言开头引用了一段本雅明的话挺有意思:

“他的脸转向过去。在我们看来层出不穷的一系列事件,对他来说则是一场单一的灾难,把一堆堆垃圾积聚起来投在他的脚下。这位天使似乎愿意留下,把死者唤醒,使破镜重圆。但是,天国刮起一阵风暴,以无比强大的力量把他卷入,使他无法再收拢自己的翅膀。风暴势不可挡地把他推向他背对的未来,而他面前的垃圾则继续不断地向天空堆聚。这场风暴就是我们所谓的‘进步’。

如果我们以当代艺术家们的建筑替换‘垃圾’二字,这一段话似乎也能成立吧?我的想法可能刻薄了些,可是青山何辜,人们待它不更刻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