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2/4页)

我们后来又买了一组役马,年轻潇洒的比利时马,吉克和艾比,只有四岁,已经被驯服,但未经磨炼,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查德过来为我们工作时带来了他自己的马。夏天的时候,比尔·韦斯特每周带着自己的萨福克役马到我们的农场来,最多的时候农田上有四组役马在干活儿,每一个开车经过的人都以为我们是阿米什人。

山姆在第六年的夏天过世了。希尔弗过世之前,他定期为我们工作,之后我们只让他干一些零活儿,或者另外一匹马跛了的时候会让他代替。与更年轻的马在一起干活儿,他非常努力,但很快就疲惫了,而且恢复得很慢。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与我的邻居鲍勃和帕蒂·罗伊在一起。他们有一个谷仓,里面都是役马,有些年轻漂亮,有些是像山姆一样的老家伙,都生活得很舒适。鲍勃有几次套上山姆去拉牧草,但大多数时候他处于退休状态,心满意足地吃草,与罗伊的马群一起休憩。鲍勃说山姆照看着母马和她们的小马驹,不让其他阉马接近,就像马群的头领一样。我觉得很惊讶,因为他在我们马群的序列中一直处于底层,慷慨的希尔弗在世的时候在他之上,之后又是君主般的杰克。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就像知道一直处于次要位置的叔叔成了疗养院里最受欢迎的人。一个晴朗的早晨,鲍勃到牧场上去,发现所有的阉马都和母马、小马混在一起。他清点数目,发现少了山姆。鲍勃在一棵榆树下发现了他,已经过世了,于是将他埋葬在牧场上。

我们的婚姻仍然如火如荼,我们的前窗仍然支离破碎,我们的草坪仍然杂乱茂密。

马克经常告诉我,现实永远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像你希望的那样完美,也不像你担心的那样恐惧。我们认识的一个男人买下了附近一大片好地,作为度假别墅。有一次晚饭的时候,我听他说:“我退休以后,只想做一个简单的农夫。我想要……平静。”我心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花园,很小很小的一个花园。在我的经验中,平静和简单是务农所不能给予的,利润、稳定、安全,或者轻松,也是务农不能保证的。有时候务农会让你哭泣。但多数时候,我每天早晨醒来,都会感激我发现了它,其实是不小心遇见了它,并嫁给了一个跟我有同样感觉的男人。

我有时候会想,简会如何看待她的童年。我知道这与一般的童年不一样,至少在此时此地。例如,她两岁生日那天我们宰兔子,她站在桶上,看着我的刀。兔子被剥皮开膛的时候,她伸出好奇的手指戳了戳兔子的一个肾。“那是肾。”我告诉她说。“黏黏的。”她说。我遇到在农场长大的人时,会问他们的成长经历。他们的答案总是很极端,要么是将其美化为最理想的成长方式,要么就是做牛做马,没有童年。两种答案基本上各占一半。我爱这座农场,爱它给我带来的生活。我爱它给我带来的富足感,即使我们并不富有。我爱务农。我觉得我们能做的,就是与简分享这种爱,也希望她能够爱上农场。

就算我想要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我们邀请了我们的朋友梅根来吃早饭。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我想为她准备一些特别的东西。我在琢磨我们的块根菜窖里有什么,和不到六个月大的简走下了楼梯。我发现马克在厨房里,拿着一个小牛的奶瓶。我们那个星期一直想让简用奶瓶喝奶,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马克在开玩笑,这么大的奶嘴怎么放在简嘴里呢。后来我发现,一头新生的小牛躺在他的脚下。这是一头小公牛,是六月生的,父亲是鲁伯特。这是我们的第三头泽西-高地混血奶牛,他们出生的时候都有蓬乱的红色毛发和翅膀一样的大耳朵,这一头也不例外,但是看起来状况很糟糕。他一定是在电护栏边生出来的,然后滑到或者跌到护栏的另一边,六月够不到他,无法为他舔舐。这样来到世界上,真是遭罪。他在那儿躺了几个小时,又湿又冷。他瘫在厨房的地板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马克和我在这些年中发展出了各自的专长,也就是我们最喜欢、最擅长的工作。马克的专长是直线,他犁出的垄沟就像用尺子比量出来的一样。我的专长是给牲畜治病。我的藏书中有很多关于牲畜饲养的古老书目,还有各个版本的《默克兽医手册》(Merck Verterinary Manual),我在冬季的时候专心钻研这些书。所以,尽管我要做早餐,我仍然需要并愿意对小牛负责。

对于这种病例没有参考书目,只有本能和尝试。我探进小牛的嘴,里面是冰凉的。他的情况已经过于严重,无法吮吸奶瓶了。我把手放在他的胸上将他撑起,放在火炉边上,他的头无力地落下,羊水从鼻子里流出来。但是他还有呼吸,这就有希望。六月醇厚温暖的初乳会给他很大帮助,如果我们让他暖和起来,能喝下母乳就好了。我用我们的一条好浴巾搓他的身子,这是那时候手边唯一一种可以用的毛巾了。我将壁炉的火烧旺,跟他说话,为他打气,告诉他有一头白色的高地小牛,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在结冰的水槽边出生的。那是二月的一个夜里,温度跌破冰点,但他还是活了下来。之后我给他盖上一件鸭绒衣和一条被子,让他休息一下,然后回去做早餐,而马克回去继续干杂活儿。现在看来只能是一顿匆忙的早餐了。

简开始吵闹了,我将她系在婴儿座椅上,固定在厨房料理台旁边,在她上面的架子上挂了几个勺子,摇摇晃晃的,她开心地叫起来。我打了两打鸡蛋,平底锅在炉灶上加热。咖啡机坏了,没有咖啡可不行,所以我烧开了水,倒进咖啡粉,这是牛仔风格。梅根到了我家,马克、山姆和马特干完杂活儿也回来了,杰特带着他的小女朋友“淑女”也小跑进来。这两条狗舔着小牛,小牛开始看上去有了生命复苏的迹象。淑女是杰特作为种狗的第一个任务,但是这个任务进行得并不顺利。淑女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两个星期了,逐渐发情,在过去的四天里,她一直想让杰特与她交配。杰特是一个快活的主人,但并不愿意追求淑女。农舍里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笑话,他的天真无邪,他对农舍里的猫的喜好,他的道德正义感,等等。淑女更为成熟,在痴痴地等待着杰特的觉醒。

我往炉灶里添了更多的木柴,屋子里非常温暖舒适。小牛恢复了吮吸反射,我们让他喝下了半加仑的初乳,他恢复了一些活力,能够把头抬起来了。我将简单的生日早餐——咸肉炒蛋和吐司——摆在桌上,享用了一大杯咖啡,里面的咖啡粉渣还需要嚼一嚼。我们都落座的时候,壁炉烧得发红,我们不得不把餐桌移到房间的另一头,远离壁炉的地方。我们都脱下衣服,只剩下里面的一层,大家仍然出了很多汗,但是这样的热量对小牛起到了想要的效果。早餐吃到一半,他突然站了起来,像科学怪人一样穿过房间,走到隔壁房间里去,然后又走出来。我们赶紧把他从壁炉旁边移开,怕他不小心跌进壁炉变成烤乳牛。我吃饭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我的腿边,抱住桌子腿想要吮吸。简坐在儿童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摇来摇去,咯咯笑着,开心地咿咿呀呀叫。我们为梅根唱生日快乐歌,这时杰特突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两条狗合为一体,绕着桌子转。在这汗水、欢笑、叫声、摇晃、歌声、狗的交欢的混乱中,我觉得我的生命十分充实、丰盛,几乎要满满地溢出来。我在纽约东村公寓充满对家的渴望时,想象中的可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我当时能够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会把我吓跑。这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来感谢时光遮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