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码头(第3/3页)

电话打来问,设计师回来没有,他要请吃饭。还说,工程开始了,竣工时务必来看看。沙发上的他以为你工作太累了,你不想听他说话,他一说你倒是来了力气,故意提高音量,对他说,我老乡要请咱们吃饭!他一点也没有被你的声音吓到。他只会说,没有时间。你了解他会这么说。以前的话,他不去,你也不去。这次,你当着他的面,跟对方约定在雾码头边一个高级酒楼,你一身深色的连衣裙夜船赴约。设计师呢?看着他,干了一杯红酒。他一直清醒,肯定很忙。之后的事统称为倾诉,他是听众,倾诉之中,除大口吸烟,连咳嗽一声都没有。船缓缓开动。酒楼没别的客人。最后,他对你说,太晚了!

雾码头上大雾蒙蒙。手机一直开着。夜船的桨声,水流过粗糙的木柱,在夜晚,一个喉咙沙哑的歌手。“一弯月儿圆,一片云儿远,渔火几点点,伊人在水边……”在青涩的感情掐断之后的十四年,在同一艘船上各自揪住了线的两头。他摸了摸你的头。就是这样,小时候摸着你的头发,转身说话。你要还是小女孩多好。那个夏天……天有点黑,你知道,他的脸红了。他爱脸红,你想到从女孩成为女人的那天,睁开眼看到的也是一张红红的脸。

曾在雾码头上威风一时的姐夫拖着两大箱书离开了。船缓缓开动。姐姐也把卤味店关了。婆婆每星期过河一趟送些东西。婆婆无法想象儿子会突然从嘴里吐出那句话:我们也散了吧!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站在栏杆边,看着婆婆颤抖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冷笑着靠着石头柱子,半天没说话。船到了,姐夫把一本书塞给你。《安娜·卡列尼娜》粘满了油渍,书页间还有泪水浸湿的痕迹。你想起那天走出很远后,看见姐夫面前的那堆灰烬。夫妻多年,你发觉自己竟然也不了解彼此。而他说,别胡思乱想,顿了顿声音,我没做什么对不起这个家的事。还有——他说,也和你们不一样!手机的响动缓和了气氛,又惊又喜。有时,眼神的细微变化就可以打破停顿。可是这样的眼神在这个夜晚似乎没有出现。你有点着急,还好,有了可以继续的引子。手机被他拿起来,嘶嘶的声音里混合着这个人的声音。他按了免提,空荡荡的客厅顷刻水雾弥漫。

婆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意识到此刻再唠叨已一点用处没有。喂,你在听吗?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他。你们在转天上午八点十三分,第一对在民政局办手续。雾码头竣工典礼也是在这时。你们在有些残破的门口和很多来办手续的男女一样,呆站良久,还有就是远处在半空中炸开的礼炮,一响,两响,三响,四响……就这样离开了,好像显得很没礼貌似的,他说,去不去看看?你机械地重复,好啊好。好啊好。第六响礼炮随着你步下台阶,脚底沾地,也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