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站在人物这边——电影《满洲里来的人》创作日记(第2/3页)

▽2012年11月2日

出门拍摄,日晒风吹,拍累就歇几天。我跟演员约定随时等我电话,天气越不好,我越想借助这种天然的风景来拍摄。很多氛围是我想用到电影里的,我要和最早拍摄到的一组红色的流云镜头呼应,在每段都要有呼应……晚上也失眠,于是在本子上记下了这样的话:“我们想要的是让我们的生活处于危险之中的东西。”危险、性、死亡、神圣等等词汇,在一段时间内使我有了拍摄的欲望;还有萨德的话:“你必须坦白你的性,我就能判断出你的道德和人性。”这就是一个导演在挑战面前,继续着他个人对“道德与人性”的坦白。对了,这天下起了雪,我们在雪地里拍了电影开头的打斗戏。

▽2012年11—12月

面对大量素材,陷入无状态。

▽2013年12月20日

对我来说,一方面是把本来处于黑暗中的想法曝光;另一方面是通过注视它,而获得勇气与真诚。众所周知,这个话题是禁忌的。而我们为这故事的合理性寻找着一种可贵的表达——我觉得我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我将会和大部分观众一样面临挑战。首先是意识上的不遮掩,纪录片般的粗野。最近,有了闲工夫,看一些所谓人针对纪录片渲染故事引来的质疑。从观众的角度,我有同样的疑问。是被事件感动了,还是纪录片的主体本身?性瘾像一列欲望火车,它出发了。对于我来说,它的增减,和我在拍摄中与这些日常人物对这件事的看法组成了判断这个心理,及这部电影的踪迹。

▽2014年5月

与策划人亚璇女士联系,彼时她在比利时,打不开国内网址,只能另外传到一个邮箱。时差关系,我们总是半夜简单沟通。此时,我正处于茫然状态,片子在手上,观众却看不到。一个月后,再次与她邮件,她说好像我很着急,自己还有很多事,就把一个电影节选片人的邮件转给我,亚璇说,刚给对方回复,他们讨论着我的电影。我用在线翻译译成中文,大意是:“这部电影非常令人不安……但很好,还有几部电影有破坏的力量呢?”其中,“从未见过的中国电影”来自温哥华电影节选片人谢枫先生邮件所写。

▽2014年10月

第一个回音:“真的有人这样拍了一部电影。”回复陆续来了。一个人深夜问我,在如此晃动的光影中到底想提示什么?这个词使我觉得必须严肃面对。我感兴趣人物,从犯罪到逃跑再到犯罪的内心转变。换句话说就是观众因此而想到的那部分,而不是看到的那部分。所以,镜头里出现了一些令人不舒服的东西,大家对故事的依赖遭到破坏——灰暗的天空、突然的追击、男性的暴躁,及女性回故乡后面对家被拆掉时的那种情绪……这在我的眼前和生活中都是真实的。还有人说,片子太冷漠了。冷漠来自我看到的人物,那种生活中随处可见,只不过没有这么集中的冷漠,让我产生了一种以前在写作中才有的欲望。

▽2014年12月

这部电影迎来了“年度十大高逼格电影”的标签,与戈达尔并列。我想,这又会让很多人对电影多了一点恶意,当然还有期待。我和这个影评人因为这部电影结识。他觉得,这部电影将来会被骂得很惨。我没有影响影评人的判断,我们足够宽容,我们期待一些改变。感谢朋友们。

▽2015年3月23日

凌晨五点的飞机。一夜无眠,过海关,换港币时,窗口里的小姐给了我一张“外币兑换水单”,并说一年内再换港币就不收手续费了。困倦,飞机起飞,我还想不出几个小时后香港的样子。中午到了,休息一下,窗外就是一片海,下楼看地标牌子叫“维多利亚港”。进入地铁叫“尖沙咀东”,两元的地铁,从尖沙咀东到中环。会展中心举办电影节开幕,到时有人陆续进场,记者很多。我在找我们之前约定香港见的朋友,一个也没找到。候场时,我想到的不是接下来多么风光,而是待会没有任何摄影师拍照该如何收场。当主持人念到我们电影的名字,我什么也没想,紧张地走了上去。红毯之行是在丝毫不亚于明星式的闪光灯的照耀下收场的,走过人群,我松了一口气。这是香港观众对这部无名小片巨大的礼貌。一夜安静,以为会失眠,却没有;以为会起来看看窗外的维多利亚港,也没有。

▽2015年3月24日

电影节主办方安排我住在香港的一家酒店,后面就是有名的维多利亚港,星光大道有很多雕像,我记得由西向东,第一个是李小龙,第二个是梅艳芳。中午约在星光大道,这条路是我最熟悉的。与开幕式上未见过面的朋友约见,我说在梅艳芳雕像对面。为什么不是李小龙对面?因为李小龙对面的椅子上正好坐满了人。因为有采访任务,简单聊天,约定明日再见。他问去逛了吗?我说坐了地铁。他笑说,你在北京没坐够地铁吗?然后,才知道码头就在维多利亚港旁边。下午,走庙街、重庆大厦、廉政公署、百老汇书店、铜锣湾、旺角、尖沙咀、油麻地、皇后大道……每天都在这些地方穿梭。晚上独自出行,不敢走太远,从星光大道开始,经自由女神像到尽头的渡轮码头。3月底的香港很冷。晚上和演员约在庙街吃大排档,店家收人民币。回酒店路上见一些服饰清凉的小姐站在街头,用奇怪的手势对过客摆手。深夜时分,独自去看夜晚的维多利亚港,据说这是它最漂亮的时候。看了,就满足了一种说法。回酒店路上再见一些服饰清凉的小姐披着大衣,匆匆穿过街头。

▽2015年3月25日

香港太空馆是一个怪异的球型建筑,在我看来怪异的形状符合我的电影,我在电影里发现,而不是制造出来的那个世界,就很像太空,空旷而孤独的空间。中午,从天空馆走过,在熟悉的那个广场上遇上很多对结婚的新人。以为拍电影,上电梯时才发觉电影节办公室楼下就是婚姻登记处。吃完饭,电影节策划王庆锵老师和总监李焯桃老师,跟我走出了饭店,我以为他们送我,怕耽误他们时间,连说几次“你们忙别的去吧”。媒体拍照,记者约谈,观众来了,人一多,等我再想找他们时,他们已经不见了。下午,又坐上天星小轮,我喜欢这个交通方式,多过我要去的地方。到中环,吃了晚饭,与友人分开,他们去看老电影修复,我好像对电影的兴趣一下变小,听说兰桂坊近,就非要去看看,然后去找《重庆森林》里梁朝伟每天上班要坐的那个扶梯,两侧都是人家,我以为还有一个精灵般的女子藏在某间房子里对茫然的自己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