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十分钟

这件事情很奇怪。

我就从一年前说起吧!那时,赵一达还是单位的领导干部。那么,现在他不是领导干部了吗?不是了,赵一达已经在十几天前莫明其妙地疯了,组织部门是不会同意让一个神经不健全的同志当干部的。这道理显而易见。

一年前的那个傍晚,赵一达走到钟鼓楼下时,抬头看了看时间,正好是17点30分,也就是说再有五分钟,他就可以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了。他想象了一下,蓝玉很可能已经把他爱吃的红烧肉摆上了桌子,还在冰箱里给他准备了一瓶啤酒。想到这他认为应该提个要求,恳求蓝玉破个例,同意他喝两瓶啤酒。红烧肉就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就在他准备过马路时,有人喊了一声:“赵一达,你站住!”

赵一达转回头,就看见了高中同学王腊梅。赵一达笑笑说:“你好,王腊梅,怎么这样巧呢!”

王腊梅也笑了笑,说:“无巧不成书,说明咱俩有缘呗!”赵一达就嘿嘿地笑了,从本质上讲,他是个厚道人。

接下来,他们就站在街角上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说的都是同学的一些事情。一个说,好久不见那个谁了,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另一个说,那个谁不是上深圳了吗?听说已经当上老板了,老婆和汽车都换好几个了。一个又说,那谁是不是和那谁结婚了?另一个说,好像是结了,不过听说几天前又离了……

最后,两个人努力想了一会,再想不出什么话题来了,就自然而然地分了手。

赵一达走进家门时是17点45分,比平时晚了十分钟,他觉得应该对这十分钟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说,巧了,刚才在路上遇到一个同学。

蓝玉把啤酒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问:“是不是那个当交警的李钢铁呀!”

赵一达就是在这时犯下了第一个错误,他点点头,没有更正,他和王腊梅在学校里曾经有过一段蒙眬的恋情,这件事蓝玉也知道,他不想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当晚,赵一达如愿以偿地喝到了两瓶啤酒。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需要给李钢铁打个电话,告诉他如果在街上遇到蓝玉,一定要说今天他们见过面。李钢铁好像正在睡觉,含含糊糊地答应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上班后,赵一达觉得有必要再给李钢铁打电话叮嘱一下,因为李钢铁每天都站在马路上,遇到蓝玉的可能性极大。李钢铁这次没睡觉,正在路口上教训一个违章的司机,心情看来很愉快。李钢铁说:“老赵,你是不是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赵一达说:“没有,就是不想惹麻烦,昨天我见到王腊梅了,耽误了十分钟。”

李钢铁呵呵地笑了,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正经人嘛,十分钟也够用了。”赵一达说:“干什么够用了?”李钢铁说:“干什么都够用了。”赵一达说:“靠,我看你小子才不是正经人呢!”李钢铁说:“哥们儿,我帮你撒谎,你请我喝酒。”

赵一达放下电话,又想到了王腊梅,拔了她的号码,说:“如果哪天看见蓝玉,千万别提昨天我们见面的事。”王腊梅问:“不说和你见面说什么?”赵一达说:“爱说什么说什么,别提我这个碴就行了。”王腊梅说:“但我俩确实是见面了。”赵一达说:“那你也不能说,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王腊梅好像考虑了一会儿,说:“行是行,但老赵你要请客。”赵一达说:“没问题!”

赵一达准备晚上请客,把李钢铁也叫上。去酒店之前,他给蓝玉打了电话。他觉得要尽量避免提起王腊梅和李钢铁,就随口说了句:“单位里晚上会餐。”

请客后的第二天,赵一达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需要和单位的同志们交代一下,如果看见蓝玉,一定要说昨晚确实会餐了。赵一达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分别找同志们谈了话。

中午,赵一达突然又想到,同志们的家属也需要统一口径,如果遇到蓝玉,不要把会餐的事说漏。于是,他下午又找同志们谈了第二次话。要下班时,赵一达又想到该去酒店叮嘱一下服务员和老板。那个酒店蓝玉也经常去,店里的人都认识。

走出酒店,赵一达猛然又想到王腊梅和李钢铁的家人,蓝玉认识王腊梅的丈夫和李钢铁的老婆。赵一达火速给两人打了电话。刚放下电话,赵一达又想到了酒店老板和服务员的家属,他们难免也有认识蓝玉的,赵一达又转身跑进酒店里。

在酒店里还没开口,赵一达突然想到,今天他已经来了两次酒店,但一次也没有正当理由,他告诉老板和服务员,千万别说今天看到过他。话没说完,他急三火四地给单位的同志打电话,告诉他们谁也不能说今天谈话的事,放下电话,他又嘱咐老板和服务员,千万别说他打电话的事……

再往后的事我就不说了,总而言之,赵一达疯了。

这件事情是不是很奇怪?

奸 臣

岳小湖第一次带秦松回家时,岳忠良正坐在桌子边,守着一只半导体听《岳飞传》。岳小湖把秦松推到他面前,满怀期待地喊了一声爸,说:“这就是小秦,秦松。”岳忠良从秦松的头看到脚,又反过来从脚看回头,眉头就皱成了一只大疙瘩。秦松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礼貌地叫了声“伯父”。岳忠良没接东西,鼻子里哼了声,站起身,拂袖而去,把秦松晒成了一根呆木头。半导体里的说书人“啪”一拍醒木,吓得他浑身一抖。这时,岳忠良去而复返,秦松以为有了希望,讪笑着喊声“伯父”。岳忠良抓起桌上的收音机,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天,一直到秦松离开,就再没见到岳忠良。

几天后,秦松心事重重地问岳小湖:“你爸他,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岳小湖听他这么问,就笑成了一团,说:“我爸说你长得像奸臣,将来要变成秦桧。”秦松试探着问:“咱们俩的事是不是要够呛?”岳小湖说:“你要是秦桧,我就当王氏,死心塌地和你一起跪在西湖边。”

当天晚上,秦松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半个钟头,到底也没弄明白他和奸臣究竟有什么关系。但从此,秦松在岳忠良的面前就表现得格外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奸臣的迹象来。但他越是这样,岳忠良就越认定他是个奸臣——虚伪狡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年后,在秦松和岳小湖的婚礼上,岳忠良借着酒劲,拍拍秦松的肩膀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秦松咬咬牙,在心里回了句:等着瞧,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