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缘(第4/4页)

「九龙?那么狮子山在那裏呢?」

「那边应该是荃湾才对。你看,烟囱那么多,白腾腾的。」

太阳渐渐斜了,可以推断西南方在那一边。我们终于认定刚才那一丛人烟确是荃湾,而更远处,有桥影横水的地方就是青衣岛。有了这定点,就容易把握全景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站在巍巍的大帽顶上,肆无忌惮地仰天俯地,谈古说今,指点着极南的这一片乐土。脚下的人烟或在乱山的缺口,或在丛莽的背后,或被峭壁半遮,我们左顾右盼,指认出红尘密处的维多利亚港,和散布在四野的大小卫星城镇。而每次认出了一处,惊喜之余,总讶怪其偎山贴水、纤巧可笑的幻影。管你是千门万户、短巷长街,患得患失的熙熙攘攘,都给缩成了可有可无的海市蜃楼。「楚之南,少人而多石。」那是柳宗元的时代。脚下那一片繁华世界不但石多,更且人多,多得要与石争地,与海争地,在天翻地覆的后门口,在亡逋和海难船的末站,在租来的弃土和倒数的时间,率妻子邑人,把绝境闢成了通都。

「人与山相遇,而大功告成。」

布雷克曾经壮乎其言。站在天涯海角的最高峰上,站在香港和日月最近的这顶点,终于和围拱的众山相遇。站在登山的十四弯最后的这一弯上,站在这大看台上如跪在圣坛上,我默默向满是秋色的天地祝祷,凭在场的大小诸峰作证,但愿这一片逍遥的乐土永远幸福,做一切浪子的归宿,而不是徨惶征夫的起站。

落日更斜了。这高处既无栏杆可拍,与国彬同来,也不需歎什么「无人会,登临意」。我把摘来的一长桿银花芦苇举起来,向北面的峰岭和渐惭苍茫的颢气,那么悠扬地挥了一挥,算是对古今的英雄豪杰,对登峰造极的一切心灵,都致了敬意。

一九八五年一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