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课 稷下学宫和雅典学院(第3/3页)

这中间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普遍的现代误会,至今还有很多人沉迷其间。这就像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却并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挤到北大来;大量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也很难在学术文化上与大学教授对话。但是,这些常识性的社会区隔,在今天常常会在“言论自由”的旗帜下被取消,造成一片混乱。在“文革”中,有一个“考教授”的运动,很多造反派狂徒拿着《学生小字典》来揭露国学大师的“读音不准”,或批判医学泰斗不会打针。我本人前几年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一个文化等级不高的人也用“揭露”式的气势硬要与我讨论他非常不熟悉的古典词语问题、地理历史问题,甚至戏曲史问题,全国一百多家报纸转载报道,港台方面也热了一阵,我却无言以对。因为一旦与他“讨论”起来,我就必须在知识上回到自己草昧未明的年岁,却又要装出吵架的姿势,会让我的读者伤心。

良莠不齐的发言混杂在一起,高低不一的智能胶着成一团,那么结果一定是精英被淘汰,这种现象叫“精英淘汰制”。平静、理性的高层思维一旦陷入这种吵闹的市场,在现场说服力上一定比不了杂乱无章、大红大绿的庸俗表演。广场辩论的时候,高嗓门一定胜利,安安静静的逻辑高度一定被埋没、被遗忘。这种现象叫“广场哲学”。我们并不赞同限制言论,但一定要区分发言的等级,一定要在卡拉OK、文字戏谑的狂潮中救出真正的贝多芬、海明威。否则,无数高分贝的假贝多芬必然会掩盖真正的贝多芬,无数善于造势的假海明威必然会盖过真正的海明威。

除了言论的质量等级外,稷下学宫超越今天言论的第二个关键,是在于思想上开山立派的原创气魄。那是在漫漫思维荒原上堆出的第一座山、掘出的第一条沟。用现在的语言描述,他们的思想具有宏大构架的开拓性和创造性。相比之下,现代社会的热闹,往往是人云亦云,随声起哄,硬撑支派,伪造深刻。当然,历史不能重复,过去的原创条件到后世已经不再具备,这可能也是人类在精神上越来越平庸的原因。

针对这两个方面,我们在无奈之中也可以有所作为。在今后,国民素质的提高,应该表现在大家对于精神等级的承认、梳理和守护,表现在大家对于高层思考者的尊重、保护和礼让。而作为那些真正有责任感的高层思考者,一定要固守崇高的文化节操,以自身的人格维护创造的尊严。如果我们的民众开始具有辨别力,我们的知识分子能够拥有创造力,那么,一个新文化的黄金时代将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