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的作者李涵秋(第2/3页)

涵秋逝世时,张丹斧有一挽联:“小说海内三名家,北有林畏庐,南有包天笑;延誉平生两知己,前有钱芥尘,后有余大雄。”所谓林畏庐,即翻译欧美小说一百多种的琴南翁,包天笑即吴门天笑生,以《馨儿就学记》得奖者。余大雄,字榖民,日本留学生,《晶报》主人。涵秋的《爱克斯光录》,受到租界当局的警告和罚锾。可是大雄支持继续发表,直至结束。那钱芥尘的延誉涵秋,尤为备至,当时倘没有钱芥尘,恐怕也没有李涵秋了。据贡少芹的记载:“当《广陵潮》刊行市上,张岱杉(名弧,浙江萧山举人,官财政总长)购而读之,叹为空前绝作。一日,与芥尘(时芥尘为天津华北新闻经理)评论近代小说名家,许以涵秋为第一。张又谓:‘吾观涵秋作,虽不乏实事,然属于子虚乌有者,在所难免,若摭拾真确资料以告彼,经其妙笔渲染,则是书成后,当突过《广陵潮》。近我颇欲汇一生事迹,倩此君捉笔,不卜渠能允北来否也,芥尘曰:‘涵秋与我厚,我可罗致之,公苟畀以秘书一席,我愿为介。’张曰诺,芥尘电邀涵秋往,并媵二百金为资斧。涵秋徇所请,行有日矣,会津浦铁道为大水冲毁,乃止。无何,张解财长职,事遂寝。芥尘亦返沪上,适《时报》刘迦公因公事他去,芥尘介君为《小时报》及《小说时报》主任,涵秋于是有海上之行。时海上文人,闻涵秋来,咸欲一瞻其丰采。”

《时报》的副刊,最早的主编为包天笑,称之为《余兴》,以多谐作,后改为《滑稽余谈》,最后为《小时报》。继天笑后的主编为刘襄亭,即迦公。当涵秋主编,除担任长篇小说外,每日撰一《小言》,短俏隽永,又有《小消息》,采纳外界投稿,内容无非社会琐事。一次,某投来一稿,说天蟾舞台某名角演打泡戏,观客特盛,并三楼、四楼都卖满座。实则天蟾并没有这样的高建筑,明知涵秋不熟悉社会情况,故意肆其促狭行径,化名再来诘责。不久,便把《小消息》取消了。《小说时报》,创刊于一九〇九年,也是包天笑主编的。那是十六开的大本,共出三十三期停刊。及涵秋来沪,复刊《小说时报》,这年是壬戌年,便称壬戌第一期,为三十二开本,本子缩小,易四号字为五号字,字数增多。其时各杂志封面,什九为婵娟美女,《小说时报》却力避浮华,以朴素是尚,结果滞销,只出五期,也就告终。

涵秋写小说,自三十二岁起,至五十岁止,文言十种,语体二十三种,共一千万言左右。又有《沁香阁诗集》,盖涵秋从十七岁起,至三十六岁止,诗篇积存十八册,这《沁香阁诗集》是红冰碧血馆主李警众为他选辑的。涵秋夫人薛柔馨,也擅韵语,颇多伉俪唱酬之作。又当陈筱石督鄂,陈喜吟咏,僚属欲结主欢,深苦不谙尖叉,往往请涵秋捉刀,酬以润金。及陈筱石夫人五十寿辰,广征诗文,涵秋生涯大盛,润金获得数百元。又有《沁香阁笔记》正续集、《沁香阁游戏文章》《我之小说观》《小沧桑志》,《娱萱室笔记》,这是较早的作品。扬州张翼鸿,为涵秋私淑弟子,撰有《李涵秋先生传略》,并广搜涵秋著述,不遗余力,举凡图书馆、藏书楼,凡有涵秋作品,一一钞存,寒暑不辍。篇幅较长的,复印下来,甚至《小时报》的每日《小言》,也录存成册。并编有《涵秋著述一览表》,如此忠诚于乃师,涵秋有知,定必含笑于九泉。

涵秋多旁艺,能书,所作柬札,秀劲有致,曩年给我的书信,凡若干通,自经浩劫,仅留其一,我以瑰宝视之。据云,他为居停李石泉写一团扇,石泉谒上司梁鼎芬时,梁见此扇,颇为欣赏。梁为张香涛高足,不轻许人者。涵秋间书楹联,我曾见其七言对,作行书,“种来松树高于屋;闻道梅花瘦似诗。”又:“晓汲清湘燃楚竹;自锄明月种梅花。”两联都及梅花,更耐人玩味。他又擅绘事,这是他幼而习之的,他童年时,即喜涂抹,其弟镜安正识方块字,他恐其弟不易记忆,乃于方字背后逐字为图,这时社会上尚没有看图识字的教导法,涵秋可谓开风气之先了。此后涵秋画艺日益成熟,当他在里中设立私塾,贡少芹持一白纸扇拂暑,涵秋见之,自告奋勇,磨墨濡笔,为其作山水,既成题云:“少芹不索我画,我偏要画,且泼墨画远水遥山,自谓尺幅中有千里之势,盖我非画前人之画,乃画我之画。”章法疏宕,充满文人画之风格。有时画菊,画秋柳鸣蝉,也脱俗可人。他授课江苏省立扬州第五师范学校时,学生作文成绩佳胜的,他辄画扇为奖。他兼善刻印,藏前人印谱甚多,观摩日久,乃从事铁笔。贡少芹的《李涵秋》一书中,即钤有:“李应漳印”“涵秋”“著书时代之涵秋”“江都李氏”“涵秋翰墨”“李涵秋印”,及闲章:“学然后知不足”“二十四桥明月夜”“纸墨相发偶然欲书”等,有白文,有朱文,或刚健浑厚,或稳当自然,可见他运刀是很熟练的。经少芹搜罗了一些,复乞助于涵秋弟镜安,涵秋夫人薛柔馨,钤成一册,可和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李伯元的《芋香室印存》媲美。

涵秋早年丰度翩翩,风流自赏,未免有些罗曼史。其时汉皋有一恽楚卿,能诗,常投诸《消闲录》中,涵秋很为倾羡,由包柚斧之介,曾至其香巢,过从很密。既而楚卿欲委身事之,然涵秋涩于阮囊,且家中有妇,自觉非善,遂为薄幸之杜牧,但心中不毋恋恋,他的《琵琶怨》中,便叙其影事。又葛韵琴及妹辨琴,为武昌女师范之高材生,均喜作诗,见涵秋之诗,常载《消闲录》上,乃贸然成诗四首,邮寄涵秋,请涵秋介以刊诸报纸。涵秋得诗,略为润色,并附以己之和作,刊布《消闲录》,从此韵琴姊妹无日不以诗来,涵秋和作,亦无日不载诸《消闲录》上,既而娟娟两豸,愿拜列门墙,引起人之嫉妒,蜚语中伤,不得不绝。涵秋又有一恋人媚香,两情甚笃,有白首约,女母以涵秋家贫,梗阻之,遣其女远行,音问遂断。涵秋之处女作《双花记》,即为媚香而作。适上海《小说林》主任徐念慈,广征海内说部,谋刊印成书,涵秋以《双花记》应之,并附一照片,致书念慈,有云:“君受我稿,代价多寡,在所不计,惟书首必冠我照片,弗如约,我稿不售。”原来涵秋一自媚香离去,不能忘怀,乃弁己之照片于书端,以为书得销行南北,彼美必得寓目,藉此聊以慰情而已。所以涵秋对于徐念慈,亦引为知音。及念慈逝世,诗以挽之,有:“鲰生笔墨今成帙,更向何人乞手删”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