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7页)

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是我步步为营,做得很漂亮。其实不是这样。

和我一起出诊的、一个叫K的外科主任护士,是个很有经验的老手。当我惶惑不安地摆弄着听诊器,有些不知所措时,她果断地对我说:“大夫,咱带着葡萄糖液体,要补液啊。”欲把患者送医院时,她提议:“把门板铺在被子底下,移到车上去吧!”

总之,她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准确的暗示,我如同服从上司般对其他人下命令:“就这样!”“就这样吧!”

在关键时刻,有人帮我,还是多亏了我平时请老练的护士们吃拉面或点心。如果新上任的医生遭到她们讨厌,那就完了。

想当初,我去乡下的医院实习,摆出医生才有的威风凛凛的架势。给患者听诊时,听诊器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觉得不对头,又不方便在患者面前直说,就装出听到了的样子,在胸脯上移动着听诊器。身旁的护士问:“大夫,怎么样?”

护士问什么,我也听不到,只看到她的嘴在动。没有办法,我装出听诊已毕的样子,流利地背出以前的带班医生记在病历上的听诊结果。

患者走后,我将听诊器按在自己胸部试了试,也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声,觉得不可思议。我打开听诊器一看,连接听诊头的管子里满满地塞着棉花,根本不传导声音。

这完全是用心不良的恶作剧。我非常生气,训斥身旁的那个护士,周围的护士们都嘻嘻地窃笑。女人们真的可怕。

忆当年的事离开正题了,还是回到抢救现场。我按照那个有经验的护士的“指示”,给女患者输氧、输血、补液,等着血压恢复。

人的总血液量是整个体重的十三分之一,流失三分之一的血,人就会死亡。这是生理学的基础,就是相当不爱学习的人也知道。

假如现在有个六十公斤的人,十三分之一血液的重量大约是四点六公斤,也就是说约有4600毫升的血液(这是按1毫升为1g的比重换算,严格来说,多少有点差异)。这个人失血三分之一,即1500毫升,就会死亡。

雄别煤矿的这个妇女,在女性里面是中等身材,我觉得体重有四十五六公斤。占体重十三分之一,也就是血液三分之一的数量,就是1200毫升,最多1300毫升。

如果对这个妇女的情况,既没输血也没补液,任其出血,那么出血1200毫升或1300毫升就会死亡。

我接诊这位妇女时,已因出血量太多而呈休克状态。怀疑是子宫外孕,就有必要打开腹腔,把输卵管破裂的部位缝合,将出血的元凶——胎盘取出。不这样做,出血就不会停止。

然而,血压过低,不能剖腹,人已经处于濒死状态。如果再剖腹,增加心脏负担,就会加速死亡。当务之急是继续输血和补液,等收缩压恢复到接近一百时再剖腹处理。

严重失血的这种处置,大体是外科手术的原则,就连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我,也早就知道。

在煤矿医院,我立刻按照这一原则下医嘱输血。当地没有血库,通过煤矿广播来征求人们捐血,涌现出不少血液提供者。这体现出了具有连带感的煤矿城市的长处。

于是,大家忙于验血、采血,将新鲜血液连续不断地输入患者的静脉。说实话,我不认为患者会趋于好转。一个血压几乎为零、连续呻吟了好几个小时的人,即使现在注入新鲜血液,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复原。

“可能不行了,只能试试看。”

我这样对她丈夫说,要他准备死别前所要说的话。

可是,结果怎样呢?这位妇女输液十分钟后,脸颊开始微微发红,二十分钟后,神智复苏,轻声说:“救救我!”三十分钟后,血压恢复到近百。这时,体内已补充了2000毫升血。

一个没有血压、连续几小时神志不清的女性会苏醒,与其说是令人感到惊讶,莫如说是令人感到恐怖。

要说我那时的心情,觉得是陷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当中。

说实话,我原先以为女性柔弱而没有耐力,多少出点血,很快就会陷于昏迷,像蜡烛燃烧一样,面孔慢慢苍白地死去。

现实是怎样呢?这位女性忍受了长达九小时的大出血,像从地下坟茔中爬上来一般地苏醒了。

说得稍微夸张点,从这时起,我的女性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在当时,没有表达感悟此事的时间。必须等患者血压恢复到适宜,然后马上开始剖腹手术。

然而,我所学的专业是整形外科,那时只会做阑尾炎手术,对于剖腹完全没有自信。

突然要做宫外孕清除手术,可是不得了。这家医院并非没有妇产科和外科,妇产科医师偏巧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了,外科医师周末休班和家属一起外出了,均联系不上。

如从这家医院转到最近的钏路医院,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样危重的病人,恐怕也经受不起路途的颠簸。

我问那个资深护士:“怎么办?”她目光严厉、斩钉截铁地说:“只有您在,您来做吧!”

现实情况让人无奈,目前在这个人口近万的城市里,只有我可以勉强拿起手术刀,来做剖腹手术。

自我确定后,我急急忙忙翻开妇产科的书,温习当年所学。上学时,我的妇产科考试成绩不算差,但没涉及过宫外孕。

书上的彩图,画有子宫,子宫左右有输卵管,找出了容易破裂的大致位置和形状,设想把这里和这里连接起来……并拼命地想要记住。实话说,那毕竟是书本上的知识。

人体实有器官和书上有很大的差异,尽管在整形外科领域不厌其详,即使记得住,也难以产生自信。

不久,护士通知说手术室的准备工作已作好。

没办法,我坚定信念,朝手术室走去。当然,在这之前,要向有经验的主任护士K深深地鞠个躬,说:“请多关照!”

果如预料的那样,这位女性的腹腔中,是一片血海。因为从早晨八点到傍晚五点一直大出血,被搁置了近九个小时,也难怪。

我马上开始清除腹腔内的血。不是用纱布慢悠悠地汲取和擦除,而是用外科手术室里那种叫“浓盆的” 椭圆形金属盘子向外舀。我们经常用那玩意舀血。简直就像酷似舀水工的舀血工。

出血经历了漫长的九个小时,一部分血液已经凝成了拳头那么大和幼孩头那么大的、黑色的血块。

当看到血块的一瞬间,我的膝盖开始哆哆嗦嗦地颤抖。这只是平庸的表达,其时初次体验到:人真的是一害怕膝盖就会颤抖。

可也不能总是颤抖。患者的血压在连续不断地下降。刚打开腹腔,血压就有所下降,清除了腹腔内淤积的血块,又有新血开始往外涌,血管内的压力进一步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