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逢鬼必斩(六)

此前我以为铃奈还待在那个偏僻却宁静的村子里面,离开村子的时候我还为自己将要结束这段小小的邂逅而惋惜了一下,却不料自己刚下马车,就目击了她从马车后排堆积的货物中偷偷摸摸地钻出来的画面。我的心中全然没有与她再会的惊喜,有的只有错愕与头疼。

她迅速地转过身,背对着我,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始说话,语调特别僵硬。

“你、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我不是铃奈哦,铃奈在村子里,我、我、我……对了,铃子,我是铃子,不是铃奈。”

“铃奈。”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别装傻,我刚才都看见你的侧脸了。”

她一听,肩膀顿时无力地垮了下来,只好转过身面向了我,露出明显想要蒙混过关的尴尬笑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稍微地加重了语气。

她连忙抬起手指,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同时用眼神示意我的后方。

我回头看去,后面空无一人,她在诈我吗?我又看向她,发现她没有趁着我回头的间隙做奇怪的动作,只是保持着收声的手势。我立即明白了过来,她肯定是在担心不远处的商人发现自己吧。因为商人与村长相熟,又是送我们过来的人,所以她担心商人会在发现她之后将她送回去。

不过,根据这两天与商人的交流,我已经知道了他与村长只是有一点点交情的关系,之所以会愿意免费送我,也只是因为恰巧顺路罢了,他是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把铃奈送回村子的。别看他对谁都笑眯眯的,其实也不见得有那么友善。

此刻,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异动,开始驾驶起了马车。

马车顺着道路远离了我们。

水信玄城的道路只是比较平整的黄土地路面,既不宽敞也不整洁,两边排列着栉次鳞比的建筑,有的是木质、有的是石质,高度基本上都只有一两层。穿着布衣的行人们稀稀疏疏地来回走动,偶尔有几辆马车不紧不慢地经过,谈不上宁静闲适,却也不怎么吵闹。

我再次拿刚才的问题问了铃奈一遍。

“我……”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我想要成为武士。”

“我知道,这和你偷偷跟过来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啊。”她说,“要成为武士的话,总不能一直窝在村子里,必须要到外面的世界才可以。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没有剑术、没有鬼切、没有见识……就连真正的恶鬼都没有见过一次,这样别说是成为独当一面的武士了,就连做武士的资格都不能有。”

“难道你出了村子就会有吗?”我反问。

“不出村子的话,一辈子都不会有。”她一本正经地说。

这句话很有道理,难得一直都笨笨的她也会有如此一针见血的认知,但是问题不在这里。确实,如果是以成为武士为第一要务,离开村子是理所应当,可她真的有成为武士的必要吗?她只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从小生活在落后贫穷的山村中,金钱也好关系也罢,能让她在外面的世界站稳脚跟的资本一个都没有,她甚至还背负着一个几乎是定时炸弹的巨大秘密——那就是她的恶鬼血脉,这件事情一旦暴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比起承担种种风险去过很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生活,在那宁静的村子中安稳地渡过一生或许才是聪明的选择吧。

要是她在成年之后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阻拦她,可现在不行。

我希望她能回去。

突然,她的肚子发出了叫声。

“啊。”她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你没有吃过东西吗?”我问。

“嗯,这两天一直都没吃……”她脸红地说。

说起来,之前她为了能偷偷地跟着我们进城,一直都藏匿在马车后排的货物里面,恐怕即使在我们下车吃饭与睡觉的时候都没有下过车吧。藏身于那种又狭窄又拥挤的地方,为了不被发现而一动不动,还要极力忍耐着饥饿与口渴……这种可怜兮兮的画面,既令我同情她,又从某个角度验证了她前往外面世界的决心。

或许是旅途的颠簸致使她与货物磕碰到了,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马车后排的货物不是有吃的吗?”我说。

“可那是大叔的东西啊。”她称呼商人为大叔,“我没有争取他的同意就上了车,这已经很没有礼貌了,本来的话应该找他好好道歉才对的……如果再因为自己的便利而偷他的东西,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想做的是清廉正直的武士,而不是偷鸡摸狗的窃贼,偷东西是绝对不行的。”

原来如此,虽然非常任性,但她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有原则性的好孩子。

“那么,你自己有带吃的吗?”

“没有。”她说。

“钱呢?钱有带吧。”

“钱是什么?”她的头上好像冒出了三个问号。

连钱也不知道,她是有多么不谙世事……这也许是她长大的村子只流行物物交易的缘故。我再次坚定了送她回去的念头。

现在先请她吃一顿饭吧。

我转过身,说:“跟我来。”

……

经过向当地居民问路,我找到了附近的酒馆。

看太阳的位置,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左右,已经过了饭点,但是酒馆内部依然被占满了三分之二的位子。我带着铃奈走到一张空的木桌前,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服务员注意到了我们的入席,就走了过来,向我们询问点菜的事。

我也不知道称呼他为服务员是否妥当,这个地方毕竟是类似古代日本的大和,可要叫他小二的话又搞得像是武侠小说一样……姑且就把服务员这个叫法延续下去吧。

我问他这里有什么,他报上了菜名,还向我推荐了酒。

很遗憾,我对酒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铃奈倒是出乎意料地眼睛一亮,不过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被请客的立场,她并没有怂恿我点酒,而是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她有几分紧张。我意识到,原来就算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也有为陌生的环境感到拘谨的一面。

我点了三碗米饭和几道菜,其中两碗米饭是给两天没吃饭的铃奈准备的。服务员点了点头,说:“一共十五钱。”

十五钱,只要给他十五枚硬币就行了吧?我把钱给他了。

他收下了钱,转身离开。

我开始等待起来,而铃奈则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着,就像是刚破壳的雏鸟,对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你这样做很容易被误会为形迹可疑的人。”我对她说。

“诶?”她触电般地抖了一下,“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哦,我只是坐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