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二人的宁海(十六)

打破底线就好比是火焰燃烧白纸,纵使事后火焰消失,灰烬也不会变回原形。

在雪绪的叙述中,青叶的死亡对城主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使得他通过曾经的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渠道发泄了自己的悲伤与愤怒,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或许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悲愤,但是他也已经做不回原本的自己了,纵欲的经历令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许,他的心中因为恋人之死而出现了巨大的空虚,他是为了填补空虚而如此百无禁忌的。我能够凭借梦境的画面和雪绪的叙述想象出来一个颓废的男人形象,他曾经顽强、克己、向往光明,然而如今的他却闭上了双眼。

他与我一样,也叫宁海。这使我不免觉得,他就是我未来的可能性之一。虽然我们的经历完全不一样,但这种念头却是如此挥之不去,令我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想要与他见面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雪绪所描述的过去的城主是一个因沉重打击而一蹶不振的男人,而现在的城主则是一个处心积虑地开发遗血转化技术、并且为了防止情报泄漏而大开杀戒的阴谋家,后者显然有着十分明确的目的意识与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决心。人们或许会说他残忍冷酷,却绝不会说他消极颓废。

难道他之所以想要收集如此巨量的遗血,是因为他想要利用遗血的力量复活青叶?

从技术上来讲,这并不是做不到的。老神父也曾经对我说过,死者苏生的仪式所需要,要么是满足苛刻的条件,要么是巨大的力量。十万人份的遗血之力肯定足够巨大,不至于连一个人都复活不了。

但是城主只擅长诅咒一系的法术,他想要杀死一人自然手到擒来,可想要复活一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况且他也没有复活仪式的知识,也许他的手里有过去威廉姆斯医生复活理查德的法术知识,可那却必须建立在施法者与死者是直系亲属的前提下,并且还要施法者献祭自己的挚爱……这种条件反而与复活青叶是相冲突的。

那么,难道他是想要为即将到来的末日提前做好准备?

最多再过半年,地球就会被旧日支配者所粉碎,一切依赖地球生存的动植物统统都会灭绝,能活下去的恐怕只有极少数顽强的微生物而已,除非有人能赶在旧日支配者孵化之前对其做些什么,否则这就是谁都无法逆转与回避的命运了。如果城主要以此为对象有所行动,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不认为这是十万人份的遗血就能够改变的事情。

以十万人的死亡为代价获得的力量看上去固然是惊人到前无古人的强大,但对于整个生态圈而言却是不值一提,而生态圈对于行星来说也是无足轻重。想要用这力量对行星水平的旧日支配者做些什么,就好比是想要拿一滴水对付一场火灾一般异想天开。哪怕眼下这旧日支配者尚未完全孵化,也与十万人的重量不是一个次元的。

“我曾经相信时间能够修复一切伤口,他的心伤也迟早会被时间所治愈,但是时间并没有让他恢复正常,反而将他改变得面目全非。现在想来,我以前也是太过天真了,时间本来就是不会逆流的。”她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转头注视身边的篝火,天台的冷风不断改变着火焰的形状,她的黑色双眸中倒映着流转的橘红色火光,“如果青叶没有死,那么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

我注意到,虽然她如今已经决定要与城主为敌,但是她的措辞好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了少许为城主辩护的味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城主的邪恶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然而她却拖到现在才终于决定要站到城主的对立面。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挣扎,我不清楚,但是如果她对城主没有感情,那也就不会有什么挣扎。再联想到她救下这个世界的宁海之后没有对其放任自流,而是将他照顾起来,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说不定她其实是喜欢城主的。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下一刻,我就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也不好意思问她是不是喜欢另一个宁海这种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绝对不能原谅的人。”我说,“或许他有可怜之处,但是他的可恨之处远在其之上。”

“你说得对。无论是过去他做过的事情,还是现在他想做的事情,都意味着他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她叹息着说,“而且,如果现在再不打败他……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打败他的机会了。”

“你是指旧日支配者的事情?”

“不,我是说你的事情。”她说,“现在的你还有打败城主的条件,但是这种条件并不是永远的。”

“难道我以后会失去这种条件?”我意外地问。

我与城主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决定了城主不可以对我施展诅咒,否则诅咒就会被同步到他自己的身上去。

这是我打败城主的前置条件,一旦失去,一百个我也不是城主的对手。

“自从知晓了你的存在,他就开始研究如何解决你这个对手……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克星。”她说,“而他可以选择的办法,一共有两种……”

我接过她的话:“直接杀死我,或者想办法解除诅咒同步的状态?”

“如今他已经可以做到后者的一半了。”她说,“虽然不能中断由你至他的同步,但是可以中断由他至你的同步。”

换句话说就是,他在诅咒自己的时候,我不会受伤。

听上去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证明,他确实有在不久的将来让我失去打败他的机会的能耐。

其实要不是他的人望几近于无,手下们的积极性低得可怕,而希望组织的人望又特别高,这个世界的宁海估计根本活不到今天。

这时,身后十多米外响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回头看去,是言峰推开铁门,也来到了这一处天台上面。他看着站在一起的我们,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因为发现你上来之后就没下来,所以就上来看一看……”然后又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说话而已。”雪绪笑了笑,“我先失陪了,你也早点休息。”

后面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说完,她离开了天台,途中经过了言峰的身边。后者平静地看向了她,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间,接着转身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在聊什么?”

“一些琐事。”我随意地说,“她以前照顾过这个世界的我。”

“是吗?”言峰说,“你要小心那个女人,她好像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