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自掘坟墓(十九)

(以下是安洁拉的叙述)

就连威廉姆斯本人都无法说清楚这一条自己之外谁都感知不到的“线”的真面目,也弄不明白线的另一端到底存在着什么事物,他只能勉强将其形容为“某种联系”。随着他的力量增强,这道联系也在逐渐地清晰化,当然,也可以说是随着这道联系的清晰化,他的力量也在逐渐地增强。

据他所说,半年前他唯独在全力发动力量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这道联系,可如今他即使不需要发动力量,也能够无时不刻地感觉到这道联系的存在了。他怀疑这道联系所连接的是自己的力量的源头。他说自己有时候会做梦,梦见这道联系变成一条没有颜色和形状的难以言喻的道路,周围是被黑雾密不透风地笼罩的死寂世界,既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而自己则不由自主地沿着道路一直行走,极远处的尽头盘踞着一头十分巨大的犹如怪物一般的蠕动黑影,那黑影深邃得就连周围的黑雾都显得过于浅薄。

黑雾也是威廉姆斯的力量之一,过去掘墓人之所以没有杀死他,并不是因为下不了手,而是因为黑雾会自动守护他,甚至能够在他饥渴的时候延续他的生命。然而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中,黑雾却全然不听他的使唤,仿佛道路尽头的黑影才是黑雾的主人,而他则不是。

之后,又过去了一年,他的“邪恶力量”出现了更多的变化。

他声称有一些不可言传的怪异知识正在沿着联系时断时续地输入到自己的脑子里,这些怪异知识绝大多数要么是不成组织的零碎物、要么是自相矛盾的恶心的呓语,但也有极少数能够利用起来的部分。他只要根据这些有效知识重组发动自己的黑雾力量,就能够施展出来一些“魔法”(我只能用魔法来形容),比如说你们也有听闻的所谓的“占卜术”,或者将自己手下的死体从远处转移到身边的魔法,亦或是高速修复伤口的力量……

然而施展魔法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他本人的清醒程度……不,我不是说他在施展魔法之后会昏昏欲睡,而是说,他会变得疯狂。有那么两次,他在用过魔法之后变得跟疯子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过了一阵子才总算恢复正常。

然后,有一天,他总算变得能复活出具有生前人格的死体了。尽管他做得十分艰难,可我依旧激动地无法控制自己,之后只要抢到将军的遗骨,我就能够重新见到将军了。

但在不久后,他出走了。

随着独立性的增强和力量的累积,我对他早晚会离开自己这一点并非没有心理准备,然而眼下距离我的执念之一达成只差那么一两步,我又怎么会坐视他自作主张?我立即不顾一切地追逐了上去,可他却不愿意随我回去,甚至还在出走期间结识了一些狐朋狗友,与他们组成了一支可笑的冒险团,在巨国各地行侠仗义,有时候杀死贪官恶商、有时候救济灾民,充分地体现出了这家伙天真善良到令我无比反胃的心灵。

不需要我出手整治,那些官商纷纷感受到了自己的利益受到动摇,替我教育了他一番什么叫作现实的残酷。

民众很快就在宣传力量下知道了巨国境内出现了一个能够操纵无数死体的恶魔,无数人祸的责任也被推脱到了这支冒险团的身上,每块领地的告示栏都贴上了他们的高额通缉令。冒险团顿时变得人人喊打,过去积累下来的名誉转眼间就毁于一旦,就连那些曾经受到他们帮助的愚民都开始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下怀疑起了他们的动机。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一个又一个身手高强的刺客蜂拥而至,各式各样阴险的手段层出不穷。纵使威廉姆斯力量强大,他也无法时时刻刻地顾及到自己身边的人。

终于,一段时间之后,一个脑子还算有点料的领主设法将他调虎离山,然后让部下们绑架了他的所有伙伴,之后的结局可想而知:这支冒险团过去触犯官商众怒的次数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而如今,这些怒火悉数降临到了这些天真的冒险者的身上。你在担任中央火种城的城主之前也是一名巨国贵族,所以对于某些人面兽心的贵族在对待自己的仇人的时候,到底会拿出何等酷烈的手段,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你问为什么那个领主不以这些冒险者为诱饵设计威廉姆斯?又为什么不拉拢威廉姆斯?这你要问那个领主。

在这次让我拍手称快的事件中,威廉姆斯的伙伴们统统被折磨致死,其中甚至包括夏洛特——也就是威廉姆斯在出走之后邂逅的恋人,一个与生前的我十分相似的幼稚女孩。根据我当时得到的情报,威廉姆斯与她已经进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对我来说自然是十分不利的,如果威廉姆斯拥有了一个圆满的家庭,那他就一定不会再想要毁灭巨国了。好在那领主非但将夏洛特折磨致死,还把她的尸体切成数不清的肉丁混进饲料里喂给了狗,哪怕是那个威廉姆斯,也无法在这种条件下将夏洛特复活了。

威廉姆斯因此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在半个月后回到了我的身边,从此不再谈论那些行侠仗义的事情。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开始将仇视人类的思想灌输给了对人类大失所望的他,蛊惑他去毁灭巨国,另一方面,我也在试图说服他帮助我复活将军。只是那次打击好像有些过头了,他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想法,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占卜。

对,占卜。天知道他在占卜什么事情。在那之后,他白天占卜、晚上占卜,我问他在占卜什么,他也一句话都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占卜。

占卜的魔法不断地削减他的理智,让他一次次地濒临疯狂,然而他却根本不将自己的心理状态放在眼里,稍一休息,就又投入了下一次的占卜之中。我阻止不了他折磨自己,只能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憔悴、表情越来越扭曲,仿佛只要与疯狂作伴,就能够让自己忘却过去的一幕幕惨剧。我甚至不由得生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念头:就好像伤心之人会通过饮酒来消愁一样,他或许就是在通过这种办法,将自己的悲伤排解出去吧。

直到距今三年多前,他待在屋子里,忽然不再占卜了,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之后像个石雕一样不吃不喝地看了二十多天。正当我以为他终于疯了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念出了我的名字:“安洁拉。”

“什么事?”我打起精神问他。

他放下了自己的双手,木然地说:“我要灭绝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