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日录(第4/5页)

从四面佛的岩鼻,走回来再向东略上,到半月池。再东去一里,是龙潭(或称龙池),是东关望夫石等地方了,我们因为肚子饿,脚力也有点不继,所以只到了半月池为止。

在开山殿里吃过午饭,慢慢走下山来,走了三五里路,从山腰里向东一折,居然到了四面佛绝壁下的一块平地的上面。这地方名东坞坪,禅源寺的始建者玉林(亦作琳)国师的塔院,就在这里,墓碣题为“三十一世玉琳琇法师之塔院”。

由东坞坪再向西向南的下山,到了五里亭,仍上来时的原路;回到昨晚的宿处禅源寺,已经是午后四点多钟了。重遇见了语堂,大家就都夸大几百倍地说上面风景的怎么好怎么好,不消说在Wahrheit上面又加了许许多多的Dichtung,目的不外乎想使语堂发生点后悔,这又是人性恶的一个证明。但语堂也是一位大Dichter,那里肯甘心示弱,于是乎他也有了他的迭希通。

晚上当然仍留禅源寺的客房里宿。

在西天目这禅源寺里化去了两夜和一天,总算也约略的把西天目的面貌看过了。但探胜穷幽,则完全还谈不上。不过袁中郎所说的飞泉、奇石、庵宇、云峰、大树、茶笋的天目六绝,我们也都已经尝到。只因雷雨不作,没有听到如婴啼似的雷声,却是一恨。光旦、增嘏辈亦是好胜者流,说:“袁中郎总没有看到冰柱!”这话倒真也不错。

西天目禅源寺有田产极多,故而每年收入也不少;檀家的施舍,做水陆的收入,少算算一年中也有十余万元。全山的茅篷,全寺的二三百僧侣,吃饭穿衣是当然不成问题的。至于寺内的组织,和和尚的性欲问题等,大约是光旦的得意题目,我在此地,只好略去。

游东天目

三月三十一日,星期六,晴而不朗。

晨八时起床,早餐后,坐轿出禅源寺而东去;渡蟠龙桥,涉朱头陀岭,过旭日峰而下至一谷,沿溪行,是发源于泥岭北坑的东关溪的支流。昨天自“倒挂莲花”看下来的扇中的一谷,就是这里的嘉德、前乡等地方,到了此地,我们的一批人马,已成了扇子画上的人物了。天目两山相距约三十余里,自西徂东,经六角岭(俗称),门岭等险峻石山,然后到东天目西麓的新溪。东山下有一个昭明庵在,下轿小息,看了一块古文选楼的匾额,和一座小小的太子塔,再上山,行十里,就可以看得见东天目昭明禅院的钟楼与分经台。

我们这一次来,系由藻溪下车,先至西天目而倒行上东天目的,若欲先上东天目去,则应在化龙站下车,北行三十里即达。总之,无论先东后西,或先西后东,若欲巡拜这两座名山,而作浙西之畅游者,那一个两山之间的大谷,与三条岭,数条溪,四五个村庄,必须经过。桃李松杉,间杂竹树;田地方方,流水绕之;三面高山,向南低落,南山隐隐,若臣仆之拱北宸,说到这一个东西两天目之间的乡村妙景,倒也着实有点儿可爱。

从昭明庵东上的那一条天目山脚,俗称老虎尾巴。到五里亭而至一小山之脊。从此一里一亭,盘旋上去,经过拼虎石,碎玉坡而至螺蛳旋的路侧,就看得见东面白龙池下的那个东崖瀑布了。这瀑布悬两峰之间,老远看过去,还有数丈来高,瀑声隐隐若雷鸣,但可望而不可即,我们因限于日期,不能慢慢的去寻幽探险,所以对于这东崖瀑布,只在路上遥致了一个敬礼。

螺蛳旋走完,向一支山角拐过,就到了东天目山门外的西岭垂虹,实在是一幅画样的美景。行人到此,一见了这银河落九天似的飞瀑,瀑身左右的石壁,以及瀑流平处架在那里的桥亭——名垂虹桥亭——总要大吃一惊,以为在如此高高的高山中,那里会有这样秀丽、清逸、缥缈的瀑布和建筑的呢?我们这一批难民似的游山者,到了瀑布潭边,就把饥饿也忘了,疲倦也丢了,文绉绉的诗人模样做作也脱了;蹲下去,跳过来,竟大家都成了顽皮的小孩,天生的蛮种,完全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等到先到寺里的几位招呼我们的人出来,叫我们赶快去吃午饭的时候,我们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那一条就在山门西面的悬崖瀑布。

离瀑布,过垂虹,拾级而登,在大树夹道的山门内径上走里把来路,再上一层,转一个弯,就到了昭明禅院的内殿。我们住的客堂,亦即方丈打坐偃息之房,是在寺的后面东首,系沿崖而筑的一间山楼。山房清洁高敞,红尘飞不到,云雾有时来,比之西天目,规模虽略小,然而因处地高,故而清静紧密,要胜一筹。东天目并且自己还有发电机,装有寺内专用的电灯,这一点却和普陀的那个大旅馆似的文昌阁有点相像。方丈德明,年轻貌慧,能经营而善交际,我们到后,陪吃饭,陪游山,谈吐之间,就显露出了他的尽可以做得这一区名山的方丈的才能。

查这昭明禅院的历史——见《东山志》——当然是因昭明太子而来。梁大同间,僧宝志——即志公——飞锡居之。元末毁,明洪武二十年重建,万历初又毁,清康熙年间,临安黄令倡缘新之。洪杨时,当然又毁灭了。后此的修者不明,若去一看现存的碑记,自然可以明白。寺的规模,虽然没有西天目禅源寺那么的宏大,然天王殿、韦驮阁、大雄宝殿、藏经阁等,无不应有尽有。可惜藏经阁上,并不藏经,是一座四壁金黄的千佛阁,乡下人称百子堂,在寺的西面。此外则僧寮不多,全山的茅篷,仰食于总院者,也只有寥寥的几个,因以知此寺寺产定不如西天目的富而且广,不过檀越的施舍,善男信女的捐助,一年中也定有可观,否则装电灯,营修造的经费,将从何处得来呢?

吃过午饭,我们由方丈陪伴,就大家上了西面高处的分经台。台荒寺坏,现在只变了一个小小的茅篷。分经台西侧,行五十余步,更有一个葛稚川的炼丹池,池上也有茅篷一,修道僧一。到了分经台,大家的游兴似乎尽了,但我与金篯甫、吴宝基、徐成章三位先生,更发了痴性,一定想穷源探底,上一上这东天目的极顶。因为志书上说,西天目高三千五百丈,东天目高三千九百丈,一置身在东天目顶,就可以把浙江半省的山川形势,看得澈底零清,既然到了这十分之八的分经台上,那又谁肯舍此一篑之功呢!和方丈及同来的诸先生别去后,我们只带了一位寺里的工人作向导,斩荆披棘,渡石悬崖,在荒凉的草树丛中,泥沙道上,走了两个钟头,方才走到了那一座东天目绝顶的大仙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