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通俗的小说(第2/6页)

《万象》自出版到现在,虽然还只有短短的一年余历史,但拥有的读者不仅遍于知识阶层,同时在街头的贩夫走卒们手里,也常常可以发见《万象》的踪迹,这可以证明《万象》在目下,已经成为大众化的读物。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中,我们还能栖息在这比较安全的上海,在文艺的园地里培植一些小花草,以点缀、安慰急遽慌乱的人生,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幸运。

从这里可以看出,拥有广大的各阶层读者的文学形式不能不把“点缀、安慰”人生作为一项主旨。

作为安慰人生的主要工具,武侠小说在沦陷区得到了空前的兴盛。从东北到华北、华东各地的刊物都争相连载武侠小说。在王海林所著的《中国武侠小说史略》中,认为20?40年代是中国武侠小说的第三次浪潮,“发端于二十年代,盛极于三十年代,衰落于四十年代”。这里的“盛极”一段,其中沦陷区部分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所谓武侠五大家中,除“南向北赵”外,顾明道、宫白羽、还珠楼主,都在沦陷区武侠小说创作中有上乘表演,而且王海林认为,“白羽以后,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已无胜可瞻”。的确,沦陷区的武侠小说创作可称是有声有势的。不仅出现了宫白羽《十二金钱缥》、《双雄斗剑记》、《武林争雄记》、《偷拳》、还珠楼主《青城十九侠》、郑证因《鹰爪王》这样的风靡一时的杰作,而且还出现了一些较有水平的理论探讨。徐文滢在《民国以来的章回小说》中评价“不肖生有叙故事叙得很动人的才能,却没有精密细致的结构法。另一侠义小说的专门作家赵焕亭在这方面很有成就”。1933年北京的《立言画刊》第20期上的《葫芦吟》一文也专门比较了南向北赵的长短,指出北派武侠小说专家赵焕亭先生,其所为之武侠,迥异凡俗,匪特描写武技,且兼及社会风尚,儿女倚怀……自较向作强些个也。”郑逸梅在《小说丛话》中探讨了“武侠小说的始祖”。包天笑在《钏影楼笔记》的《武侠》一节中提出“今后的写武侠小说的,有几个条件,应当遵守”。“第一是不能迷信”,“第二是记载要合理化”,“要有社会意识,要有民族观念”。这几个条件,在后来的新派武侠小说中,果然得到了实现。

侦探小说尽管在中国的土地上一直不如在西方长得那样茂盛。但其充满刺激的内容,无疑是平庸日常生活的上好佐料。杀人放火,走私贩毒,自杀他杀,仇杀情杀,都蒙上一层神秘的外衣,勾引人去探察个中内幕。当时出版的侦探小说集,印数都十分可观。许多刊物都经常刊载侦探小说以招徕读者。程小青同时在数个刊物上发表他的侦探小说创作和译作,拥有一个庞大的“霍桑迷”读者群。孙了红被誉为“中国仅有之反侦探小说作家”,塑造了侠盗鲁平这一正邪之间的人物形象。当他生病住院时,《万象》杂志为其募捐,从可观的数目上可以看出读者对他的喜爱。从销量上讲,侦探小说仅次于武侠小说。这种“安慰”人生的方式,是单凭政治无法解释的,必须考虑到更广泛的文化因素。

言情和其他社会小说在选材上一般回避当时的现实,或者淡化时代背景,或者写民国初年,或者写战争以前的岁月,但往往含沙射影,也能起到针砭现实之效。例如秦瘦鸥的《秋海棠》揭露了军阀的凶狠残暴,通过秋海棠与罗湘绮两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为被压迫的人提出了抗议,所以,其社会效应大大超过了其所取材的简单的桃色新闻,引起了沦陷区民众一种不言而喻的对残暴统治者的公愤。该书在上海《申报》连载未完,即有人想把它编为戏剧,搬上舞台。1942年,上海若干剧团与上海艺术剧团合并后公演了由秦氏亲自执笔改为话剧剧本的《秋海棠》,轰动了大上海,连演五个多月。沪剧、越剧也纷纷改编。1943年该书又搬上银幕,扩大了在全国的影响。这在通俗小说界,是张恨水《啼笑姻缘》之后十年间罕见的盛况,故被称为“民国南方通俗小说的压卷之作”。包天笑的《大时代的夫妇》则以“八?一三”为背景,细致描绘了战争给普通民众带来的流离失所的不幸。作为一位鸳鸯蝴蝶派的元老,包天笑显示出不落后于时代脚步的思想境界。另一位与张恨水齐名的言情小说大师刘云若,则在沦陷时期力作迭出。不过,他对自己的言情之作倒是有些负疚之意。他1943年在《紫陌红尘·启子》中说:“云若执笔为文,倏经十载。比及近岁,感慨弥多……每一思维,辄不用其惶愧。……深愧喁喁儿女,无裨时艰,思于笔墨之中,稍尽国民责任……区区之意,幸垂察焉?”他的小说,不是一味的缠绵言情,而是蕴含着一股泼辣的刚烈之风。从中似可看出其振作的愿望。另一位言情小说名匠陈慎言也在这一时期发表了《恨海难填》等代表作。南方的王小逸、谭惟翰、丁谛、予且则以更接近新文艺的笔调几乎垄断了所有的通俗文学刊物,他们大多以写实手法描绘日常人情、男女纠纷,对于了解那个时代风尚,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滑稽小说在这一时期也显得特别活跃。北方的耿小的,南方的徐卓呆,都尽嬉笑怒骂之能事,于插科打诨中发泄着心中的不平,揭露着社会的不公。徐卓呆的名作《李阿毛外传》以哈哈镜的方式,讽刺了当时的畸形世态。耿小的比起徐卓呆来,讽刺性更为明显,他说:“讽刺与滑稽是对立的,讽刺是一种冷酷的毒辣的东西。滑稽是一种热情的,浪漫的。”“还有人民对于政治的不良、强有力者的压迫,不敢直接反抗,只好在旁边加以冷酷的讽刺,可是这种讽刺倘太明显,被强有力的抓住,仍有丧命的危险,而心里的不平,总想发泄出来。于是委曲婉转地用笑话把讽刺发泄出来,叫人看着抓耳搔腮,干没办法,惫不得,笑不得,这就是幽默。幽默不是直筒式的,不是麻木的。”可见,滑稽与幽默、讽刺在耿小的那里是有着比较明确的目的性的。不过,耿小的当时也写过赞美日本的文章,这或许是一种避免“丧命的危险”的生存手段,也未可知。

总之,沦陷区通俗小说无论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上,较之前一时期,都有发展。只是针对现实的方式要更曲折一些。不过,即使在非沦陷地区,非沦陷时期,文学针对现实的方式就一定很自由吗?

沦陷区通俗小说的勃兴在“形式”上也很值得注意。有首诗这样写道:

试研宿墨动诗情,写了倭笺夜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