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军是罪犯吗?

这是我第一次做奥运的直播总主持,当然,中央台以前也没有。开始前,我就和搭档宁辛说:别拿我当主持,就当我是一体育迷,是陪着观众看奥运的。

说到做到,整个奥运期间,我们放松得可以,大不同于以往。高兴时,直播中两主持人敲桌子击掌;不顺时,有情绪有牢骚话;紧张时,不敢看,躲起来让自己舒服些。比如,孔令辉与瓦尔德内尔打成二比二平后,第五局,我没敢看,跑到门外,只不过,一会儿露个头问一下比分。

必须承认,做多了新闻之后,做奥运,真是一件开心与快乐的事。没那么多禁忌,自己就先放松了,怎么可能不在屏幕上展现出来?

当然,仅有放松的状态,是远远不够的。你对体育比赛以及胜负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是否也可以放松一些,决定着你的关注点、语言及判断。

开始前,我想过这个问题,以我自己作为体育迷的角度来看,体育不只是竞技,更是人,是情感。很多专业的术语和数据,冰冰冷冷,其实不一定让人感兴趣,奥运赛场,之所以让人牵肠挂肚,是因这里有人,有情感,是人与人的较量,是运动员情感的世界,更是体育迷在观看比赛时的情感变迁。所以,抓住人,释放情感,与观众共鸣共振,错不了。

想通了,才会有过程中喜怒哀乐的释放。当然,中央电视台第一次用这种方式直播,演播室也成了“安全阀”,于是,就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要面对。比如有一次,要直播颁奖仪式,导播要求快收尾进现场,正收着呢,导播耳机里突然告诉我们:现场有问题,你们接着说。一会儿刚要进现场,又有情况又接着说,最后那一段,我和宁辛撑了二十分钟,难怪观众会留言:这会儿两位有点儿唠叨啊!

轻松归轻松,奥运也自然提供思考。在那届奥运会上,中国的首金来得不如想象中早,被寄予厚望的选手连连失手,王义夫打出了不错的成绩,最后得了银牌,却没想到,在国内骂声一片。这骂声,在当时还不算发达的互联网上清清楚楚,让我很觉不平,也自然会在直播中,为银牌正名。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容易得到的银牌,竟然在一些国人的眼里,会与失败挂上钩?

金牌的滋味如何?虽然金牌在我嘴边,但真正的滋味,我身边的举重冠军占旭刚最清楚。从亚特兰大开始拿冠军,到悉尼奥运达到巅峰,成为传奇。体育场上没有永远的赢家,四年后的雅典奥运会,占旭刚居然连成绩都没有。不过,在这之后我反而想要请他吃饭了,只是到今天还没得逞。

这里,要讲一个澳大利亚在本届奥运上的首金故事。

其实,哪一个主办城市,都希望自己本国的选手夺得首金,悉尼奥运也是如此。他们预想的第一块金牌是女子铁人三项,参赛的两名澳大利亚选手,在世界排名前两位,澳大利亚人都认为:这块金牌跑不了。

比赛当天,万众瞩目,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比赛结束,另外一个国家选手异军突起,夺得冠军,澳大利亚选手,只夺得银牌。

按理说,骂声该起了。

但是没有,依然到处是笑脸,没有抱怨。第二天的报纸上,是亚军选手灿烂的笑容,还有她的一句话:“我为我能为自己的祖国夺得第一块奖牌而开心。”

这笑容与话语,感染得我都替她开心。

再想到同样获得银牌的王义夫,却千夫所指,像一个做错了什么事的悲剧人物。好在四年后的雅典奥运会上,王义夫再度出山击落金牌,让自己的运动员生涯完美收官。如果现在你有机会问他:金牌与银牌差别大吗?或许他会平淡地告诉你:太大了。

这平淡的回答中,感受可不平淡,是王义夫用自己的难过与委屈得出来的结论,字字是泪。

不过,后来,中国军团太顺也太帅了。当中国夺得第28块金牌之后,我顺手在白纸上“2”和“8”之间加上两个“0”,写下2008这个字样,对着镜头说:这28块金牌,或许正奇妙地预示着我们2008好运!

第二天,在北京的媒体同行,将我的这个举动和这段话登在了报纸上,我想大家都想在这一个巧合上讨一个吉利。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在中国夺得第28块金牌之后不到一年,在莫斯科,北京相对轻松地获得了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而我也成为这一历史时刻的见证人。这之后,可能是因为在悉尼奥运会上的主持让大家的印象深刻,于是,《新周刊》杂志的一个大调查:你希望谁主持北京奥运?我“幸运”地排列在第一位;再后来,我的确在八年之后主持北京奥运直播。而这一切,都是从悉尼,这个让人曾经忧伤又欣喜的城市开始的。

所以,无论对于中国,还是对于自己,或许都该说上一句:谢谢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