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向《一个人的诗歌史》致敬

黄芳

于我而言,要为一个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写文字,是困难的。

要为一本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加些边边角角,同样是不容易的。

更何况是一个你更习惯站在各种褒奖的背后冷静观察与挑刺的人与书。

刘春与他的《一个人的诗歌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与一本书。

前天,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诉他:你知道你这个星座的人最突出的特点是什么吗?是工作狂。

他非常认同:原来如此。难怪。

可以听得出,他的认同中有自我赞赏的成分。而我这番话的本意,却是表达我的怨气:为了工作与写作,他对家人忽略太多了。

《一个人的诗歌史》最初的创作是2002年。正是那年,我怀孕。2003年2月份,我生下了女儿暖暖。这期间,可以说,我很少得到一个孕妇和产妇所应得的照顾。而女儿出生后的几个月,正好是他创作激情特别高涨的时期。每天下班回到家,他第一件事是开电脑。吃完饭第一件事,同样是开电脑,直至深夜。

他几乎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正在坐月子的产妇和一个并不好带的婴儿。

也许,作为一个伟大的女人,对于这样的工作狂,必须有足够容忍与奉献的能力。

可我不伟大。也不觉得伟大是一种值得享受的光亮。所以我总是心生怨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充当着祥林嫂的角色——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句话:连我怀孕和坐月子你都没有照顾到!

而也许,作为一个单纯的朋友,会非常欣赏甚至是崇拜他如此的创作激情。

于是很多时候,我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位好朋友,而尽可能地忽略掉他的另一重身份。如此以平息自己内心的种种抱怨。

工作狂不仅自己全力以赴,很多时候还要把我也拽上——他每写完一部分,都会拿过来,软硬兼施地逼我“看一下”。每一次,我都只能愤愤地接过来——如果我有一百种拒绝方式,那么他就会有一百零一种奉上的方式。他这种急于与人分享他的创作成果的习惯,我早已领教——1997年,我还在广西师大读书。某个宿舍就要关灯关门的夜晚,他打来电话。那时宿舍里还没有电话,要跑到楼下舍监那里接。我记得舍监阿姨一直在催促我:长话短说长话短说,马上关灯了。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刚写完了一个小说,很漂亮。他要我马上赶回去看。

他激动的情绪不容置疑。

于是那个凉风飕飕的深夜,我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师大出发,经过龙隐路。经过解放桥。经过如今已面目全非的十字街。赶到了他当时位于“小香港”的住处,看稿子。

不仅如此,每次把稿子送到我手中,他都会得寸进尺地说:顺便帮校对一下嘛。

于是我就不仅仅是看,而是非常认真地看。我手中得有笔手边得有相关的书籍。

我对行文是有洁癖的。所以对他文章中的某些反复阐释总是觉得过于拖沓。往往,我一边删改一边讥讽:你到底会不会写文章?你怎么那么啰嗦?怎么总害怕别人看不懂?

即使是最细微的标点符号,我也不放过——越是你看重的文章,你会越挑剔。

我记得女儿暖暖才5个多月,就能非常专注非常津津有味地坐在床上翻书“看”了。我至今坚信,暖暖的专注与津津有味,来自我靠在床上校阅她爸爸文稿时的潜移默化。

至此,以上的铺陈只是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手段。我是一个非常挑剔的人,对于文字尤其如此。如果不是极为值得一看的文章,我不会甘愿献出如此多的时间。

——刘春的文字,我是愿意为之奉献时间的。这也是消弭生活中他的种种欠缺的一种有效途径。

从2002年到2010年,《一个人的诗歌史》经历了8年的时间跨度。

有人花5年10年的时间来写一个长篇、拍一部巨片,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花8年来创作十几篇与诗歌有关的随笔,却是罕见的。这不仅体现作者对此书所投入的精力,更足以说明作者对此书的偏爱、尽责。

有一段时间,我们生活中所有的话题几乎都是为《一个人的诗歌史》而展开——上下班路上、饭桌间……以至于一度我曾对这些话题产生了严重的疲劳感,求饶说:你就放过我吧,我们谈点别的……

实际上,如果对刘春的著作稍为了解的朋友便能知道,无论是在他的随笔集《让时间说话》还是在《朦胧诗以后》,都能看到这本书的一些雏形。从原来每篇两三千字到七八千字最终到如今的两三万字,是他几年来反复修改、添补的结果,是精益求精的见证。这期间,他翻阅了多少资料,对资料进行了怎么样的甄别筛选,与所论述的诗人(或已故诗人的亲友)进行多少次的交流沟通,对整本书结构布局的多次调事甚至是全部打乱再重来……若非是亲眼所见,是难以相信的。

而与8年前相比,经过了反复打磨的文字,也越来越让人爱不释手——无论是对一首诗的解读,还是对一个历史事件的陈述;无论是客观评价还是真诚缅怀,其中的精致、深刻、风趣、飘逸、诗意和悲伤,都有着最为恰当的表达。

——这些表达,既宽阔又亲切。既平静又辽远。

2009年秋天,第三届广西青年诗会期间的某个晚上,我与诗人刘频等一帮诗人在一家咖啡馆喝咖啡聊天。闲聊中说到了因故无法参加诗会的刘春。

刘频说:刘春是我至今结识到的最为真挚、纯粹的诗人,是最为难得的朋友。

《南方文坛》的何述强说:刘春不仅诗歌写得好,诗歌评论也独具一格。

我说:可以说,刘春写诗歌评论,不仅是诗人的福分,更是很多诗评家的福分——他们将会从中学会如何写诗歌评论。

我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失妥帖。

刘春曾说过:与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评论家相比,我理论上的水平肯定是不及人家的。不过我对诗歌的体悟并不逊于他们,对诗歌事件、动态等资料的掌握也很充分,所以我要扬己之长避己所短地写一种“刘春体”的诗歌随笔。

当时我听了内心很是感慨。

撇开《一个人的诗歌史》系列的诗人,这些年来,刘春还为不少诗人写过评论。我从来不认为他比专业的评论家逊色。我甚至觉得,正是因为他没有那些理论框架的依赖与束缚,所有思悟都源自内心敏锐过人的理解,所以便不会陷入凌空蹈虚的干巴晦涩,更具有真诚可感的品质。他的那些介于随笔和评论之间的文字被大量刊物发表、转载,并且在《花城》、《名作欣赏》、《读库》等开设了专栏。《一个人的诗歌史》第一部出版两个月后,便有了加印的机会,据说出版社已决定再过几个月就推出修订本和第二部。对于一个业余诗评者而言,这样的优势其实已经非常值得“骄傲自满”了,他却仍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保持着谦卑,实为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