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夜(第4/4页)

“有没有软纸?”我问拉蒙。

拉蒙摸了半天,交给我一条洁白的大手帕,我真是出乎意外。

“我要用它擤鼻涕!”我轻轻的说。

“随便你啦!”

拉蒙睡意很浓的站着,他们都是清晨六点就起床的人,这会儿必是太困了。

“你去睡,对不起。”我说。

这时我突然对自己羸弱的身体非常生气,草也不去找了,跑到洞内拖出自己的毯子又在外面地上躺下了。“不舒服就喊我们。”拉蒙轻手轻脚的走了。

虽然不是愿意的,可是这样加重别人的心理负担使我非常不安。

我再凑近表去看,的确已经三点多钟了,可是我的胃和胸口不给人睡眠,这样熬下去到了清早可能仍是不会合眼的。

想到第二天漫山遍野的追逐兔子,想到次日八月的艳阳和平原,想到我一夜不睡后强撑着的体力,想到那把重沉沉的猎枪和背包,又想到我终于成了另外三个自由人的重担……

这些杂乱的想法使我非常不快活,我发觉我并不是个好同伴,明天拖着憔悴的脸孔跟在这些人后面追杀兔子也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那么走了吧!决定回家去!山路一小时,开车下山一小时半,清晨五点多我已在家了。

我是自由的,此刻父母不在身边,没有丈夫,没有子女,甚而没有一条狗。在这种情形下为什么犹豫呢!这样的想着又使我的心不知怎么的浸满了悲伤。

家有里什么药都有,去了就得救了,家又不是很远,就在山脚下的海边嘛!

我坐起来想了一下,毯子可以留下来放在洞穴里,水不必再背了,食物吃完了,猎枪要拿的,不然明天总得有人多替我背一把,这不好。

我要做的只是留一张条子,拿着自己的那一串钥匙,背上枪,就可以走了。

我远望着那一片白茫茫的草原,望过草原下的山谷,再翻两座没有什么树林的荒山便是停车处了。产业道路是泥巴的,只有那一条,亦是迷不了路。

我怕吗?我不怕,这样安静的白夜没有鬼魅。我是悄悄的走了的好。没有健康的身体连灵魂都不能安息呢!

我忍着痛不弄出一点声音,包香肠的粗纸还在塑胶袋里面,我翻了出来,拉出钥匙圈上的一支小原子笔,慢慢的写着:

“走了,因为胃痛。

我的车子开下去,不要担心。下星期再见!谢谢一切。”我将字条用一块石头压着,放在巧诺伸手可及的地方。又将明早要吃的甜饼口袋靠着石块,这样他们一定看见了。

如果他们早晨起来看不见我,没发觉字条,焦急得忘了吃甜饼便四野去找人又怎么办?我不禁有些担心了,这一挂心胃更是扭痛起来。

于是我又写了两张字条:“你们别找我,找字条好了,在甜饼旁的石头下。”

我将这另外两张字条很轻很细微的给它们插进了巧诺的领口,还有拉蒙的球鞋缝里。

再看不到便是三个傻瓜了。

于是我悄悄的摸到了那管枪,又摸了几发子弹,几乎弯着身子,弓着膝盖,在淡淡的星空下丢弃了沉睡在梦中的同伴。

“嘘!你。”拉蒙竟然追了上来,脸色很紧张。“我胃痛,要走了。”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要走怎么不喊人送。”他提高了声音。

“我是好意,自己有脚。”

“你这是乱来,ECHO,你吓得死人!”

“随便你讲,反正我一个人走。”

“我送你!”拉蒙伸手来接我的枪。

“要你送不是早就喊了,真的,我不是什么小姐,请你去睡。”

拉蒙不敢勉强我,在我的面前有时他亦是无可奈何。“一来一回要五小时,就算你送到停车的那个山脚回来也要两小时,这又为了什么?”

“你忘了你是一个女人。”

“你忘了我有枪。”

“送你到停车的地方。”拉蒙终于说。

我叹了口气,很遗憾自己给人添的麻烦,可是回去的心已定了,再要改也不可能。

“拉蒙,友谊就是自由,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如果我成了你们的重担,那么便不好做朋友了。”

“随你怎么讲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的。”

“分析给你听,岛上没有狼,没有毒蛇,山谷并不难走,车子停得不远,月光很亮,我也认识路,如果你陪我去,我的胃会因为你而痛得更厉害,请你不要再纠缠了,我要走了。”“ECHO,你是骄傲的,你一向看上去温和其实是固执而拒人千里的。”

“讲这些有什么用嘛!我不要跟你讲话,要走了!”我哀叫起来。

“好!你一个人走,我在这边等,到了车子边放一枪通知,这总可以了吧!半路不要去吃草。”

我得了他的承诺,便转身大步走开去了。

不,我并不害怕,那段山路也的确不太难走,好狗戈利菲送了我一程,翻过山谷时滑了一下,然后我便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我放了一枪,那边很快的也回了一枪,拉蒙在发神经病,那么一来巧诺和奥克塔维沃必是被吵醒了。

我甚而对这趟夜行有些失望,毕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夜里穿过群山和幽谷,可是它什么也没有发生,简单平淡得一如那晚并不朦胧的月光。

在产业道路上我碰到了另外一辆迎面开来的车子,那辆车倒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块空路给我开过去。

交错时我们都从窗口探出上半身来。

“谢啦!”我喊着。

“怎么,不打猎了吗?”那边车上一个孤伶健壮的老人,车内三条猎狗。

“同伴们还在等天亮呢!”我说。

“再见啦!好个美丽的夜晚啊!”老人大喊着。“是啦!好白的夜呢!”我也喊着。

这时我的胃又不痛了,便在那个时候,车灯照到了一大丛露易莎草,我下车去用小刀割了一大把,下次再来便不忘记带着晒干的叶子上来了。

注:过去曾亦写过一篇叫做《荒山之夜》的文字,那已是几年前在沙漠的事了。

这次的记录也是在一座荒山上,同样是在夜间,因此我便不再用其它的题目,仍然叫它《荒山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