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第2/5页)

四周寂静无声,只烤肉的声音吱吱的滴在柴火上。“慢慢吃,还有蛋饼。”我又打起蛋来。

“三毛就是这样,大手笔,每次弄吃的,总弄得个满坑满谷,填死人。”荷西说。

“不爱你们饿肚子,嘿嘿!”

“吃不吃洋葱?”我望着黛奥,她连忙摇头。

“好,生菜不拌洋葱做一盘,全放洋葱再拌一盘。”“真不嫌麻烦。”米盖啧啧的叹着气。

“半夜火小了,再埋它一堆甜薯,你不每次都吃?”“你们难道不睡的?”黛奥问着。

“谁爱睡,谁不睡,都自由,睡睡起起,睡了不起,也随人高兴。”我笑望着她,顺手又递一串烤肉过去。“我们是要睡的。”黛奥抱歉的说,没人答腔,随人自由的嘛!

吃完了饭,我还在收拾呢,黛奥拉着吉瑞道了晚安,就走了。

快走出火圈外了,一时心血来潮,又对着黛奥大喊过去:“啊——后面一双大眼睛盯着瞧哪!”

这一叫,黛奥丢了吉瑞和夏薇唬一下的蹲了下去。“三毛,啧——”马诺林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是故意的。”我趴在膝上格格的笑个不停,疯成这个样子,也是神经。

夜凉着,火却是不断的烧着,荷西与我坐了一会,也进自己的小帐篷去。

两人各自钻进睡袋,仰着脸说话。

“你说这地方叫什么?”我问荷西。

“伊底斯没说清。”

“真有水晶石吗?”

“上次那块给我们的,说是这里捡来的,总是有的吧。”沉静了一会,荷西翻了个身。

“睡了?”

“嗯!”

“明早要叫我,别忘了,嗯!”我也翻了个身,背对着背,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荷西没声息了,想来是睡着了,拉开帐篷的边来看,火畔还坐着那三个人,米盖悄悄的跟伊底斯在说什么呢。

又躺了好一会儿,听着大漠的风哭也似的长着翅膀飞,营钉吹松了,帆布盖到脸上来,气闷不过,干脆爬起来,穿上长裤,厚外套,再爬过荷西,拖出自己的睡袋,轻轻的拉开帐篷往外走。

“去那里?”荷西悄声问着。

“外面。”也低声答着。

“还有人在吗?”

“三个都没睡呢!”

“三毛——”

“嗯?”

“不要吓黛奥。”

“知道了,你睡。”

我抱着睡袋,赤着脚,悄悄跑近火边,把地铺铺好,再钻进去躺着,三个人还在说着悄悄话呢。

天空无星无月,夜黑得冻住了,风畅快的吹着,只听见身后的树林又在哗哗的响。

“他总是吸大麻,说的话不能算数的。”米盖接着我没听见的话题,低低的跟伊底斯说。

“以前不抽,后来才染上的,就没清楚过,你看他那个小铺子,一地的乱。”伊底斯说。

我拉开盖着眼睛的睡袋,斜斜的看了他们一眼,伊底斯的铜脸在火光下没有什么表情。

“说的是老头子哈那?”我悄声问。

“你也认识?”米盖惊讶的说。

“怎么会不认识,三番两次去求他,硬是不理,人呢,总大鸟似的一个,蹲在橱台上,迷迷糊糊,零钱老撒了一地,还替他卖过两次东西呢,他是不理顾客的,老是在旅行。”“旅行?”米盖又问。

“三毛意思是说,在迷魂烟里飘着。”马诺林夹上了一句。“有一次,又去问他,哈那,哈那,把通脸狺的路径画出来给我们去吧,那天他没迷糊,我一问,他竟哭了起来——。”我翻个身,趴在睡袋里,低低的对他们说。

“为什么偏找哈那呢?”伊底斯不以为然的说。“你不知道他年轻时脸狺守墓的?”我睁大着眼睛反问他。“族人也知道路。”伊底斯又说。

“别人不敢带啊,你,你带不带,伊底斯?”我又压低着嗓子说。

他暧昧的笑了一下。

“喂,脸狺这东西,你们真相信?”米盖轻问着伊底斯。

“信的人,就是有,不信的人,什么也没有。”“你呢?”我又抬起头来问。

“我?不太相信。”

“是信,还是不信,说清楚。”

他又暧昧的笑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你还吃猪肉。”我顶了他一句。

“这不就是了。”伊底斯摊摊手也笑了。

“那次哈那哭了起来——”马诺林把我没讲完的话又问了下去。

“只说要他带路,他双手乱摇,说——太太,那是个禁地,外人去不得的,两年前带了个记者去,拍了照,回来老太婆就暴死了啊,脸狺罚的,贪那么一点钱,老太婆赔上了命啊——说完他突然拍手拍脚的恸哭起来,我看他那天没抽大麻——。”

“听说哈那的老婆死的时候,全身黑了,鼻孔里马上钻出蛆来呢!”米盖说。

“加些柴吧。”我缩进睡袋里去,不再言语,四个人静静的对着,火圈外,分不清那个是天,那儿是地,风又紧了些,哭号着鬼叫似的凄凉。

过了好一会,伊底斯又说:“地倒真是裂开的,每次都裂。”“你看过?”

伊底斯阴沉的点点头,眼光望出火外面去。

“以前总是哈那走上几天几夜的路,跑回镇上去报信,人还没进镇,就老远的叫喊着——又裂啦!又裂啦——好可怕的,这一来,族里的人吓得魂不附体,没几天,准死人,有时还不止一个哪!”

“总是死的,没错过?”

“没错过,倒是现在,谁也不守墓了,心理上反倒好得多。”“还在裂?”马诺林问着。

“怎么不裂,人死了抬去,地上总有那个大口子等着呢。”

“巧合,地太干了吧!”我这句话,说得自己也不信。

“水泥地,糊得死死的,不地震,裂得开吗?”“咦,你刚才还说不太相信的,这会子怎么又咬定这种事了。”

“亲眼看见的,好多次了。”伊底斯慢慢的说。“老天!脸狺送谁的葬?”我问他。

“我太太——也埋在那里,十四岁,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伊底斯好似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大家都骇住了,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在说什么?”荷西也悄悄的跑了出来,不小心踢到一块木板。

“嘘,在说脸狺的事呢!”

“那个东西——唉——米盖,把茶递过来吧!”火光下,再度沉寂下来。

“伊底斯——”我趴在睡袋里叫着。

“嗯?”

“为什么叫‘脸狺’,什么解释?”

“脸狺这种东西以前很多,是一种居住在大漠里的鬼魅,哈萨尼亚语也解释成‘灵魂’,他们住在沙地绿洲的树丛里,后来绿洲越来越少了,脸狺就往南边移,这几十年来,西属撒哈拉,只听说有一个住着,就是姓穆德那一族的墓地的地方,以后大家就脸狺脸狺的叫着,鬼魅和墓地都用了同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