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第3/4页)

他居然称他的下属叫孩子们。

我再谢了上校,出了门,看见两个“孩子”站得笔直的在车子边等我,我们一见面,彼此都大吃一惊。他们就恰巧是那天要捉我无照开车的警察先生们。我很客气的对他们说:“实在不敢麻烦你们,如果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次,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有把握他们当时一定不会捉我。

我就这样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荷西还在睡觉。

星期日我不断背诵手册。两人就吃牛油夹面包和白糖。

星期一清晨,荷西不肯去上班,他说已经请好假了,可以下星期六补上班,考试他要陪我去。我根本不要他陪。

到了考场,场外黑压压一大片人群,总有两三百个,沙哈拉威人也有好多。

考场的笔试和车试都在同一个地方,恰好对面就是沙漠的监狱,这个地方关的都不是重犯,重犯在警察部队里给锁着。

关在这个监狱里的,大部分是为了抢酒女争风吃醋伤了人,或是喝醉酒,跟沙哈拉威人打群架的卡纳利群岛来的工人。

真正的社会败类,地痞流氓,在沙漠倒是没有,大概此地太荒凉了,就算流氓来了,也混不出个名堂来。我们在等着进考场,对面的犯人就站在天台上看。

每当有一个单身西班牙女人来应考,这些粗人就鼓掌大叫:“哇!小宝贝,美人儿,你他妈的好好考试啊,不要怕,有老子们在这儿替你撑腰,啧啧……真是个性感妞儿!”

我听见这些粗胚痛快淋漓的在乱吼大叫,不由得笑了起来。

荷西说:“你还说要一个人来,不是我,你也给人叫小宝贝了。”

其实我倒很欣赏这些天台上的疯子,起码我还没有看过这么多兴高彩烈的犯人。真是今古奇观又一章。那天考的人有两百多个,新考再考的都有。

等大队长带了另外一位先生开了考场的门,我的心开始加快的跳得很不规则,头也晕了,想吐,手指凉得都不会弯曲了。

荷西紧紧的拉住我的手,好使我不临阵脱逃掉。

被叫到名字的人,都像待宰的小羊一样乖乖的走进那间可怕的大洞里去。

等大队长叫到我的名字,荷西把我轻轻一推,我只好站出去了。

“您早!”我哭兮兮的向大队长打招呼。

他深深的注视着我,对我特别说:“请坐在第一排右边第一个位子。”

我想,他对旁人都不指定座位,为什么偏偏要把我钉十字架呢!一定是不信任我。

考场里一片死寂,每个人的卷子都已分好放在椅子下面,每一份卷子都是不相同的,所以要偷看旁人的也没有用。“好,现在请开始做,十五分钟交卷。”

我马上拉出座位下面的卷子来,纸上一片外国蚂蚁,一个也认它不出。我拼命叫自己安静下来,镇定下来,但是没有什么效果,蚂蚁都说外国话。

我干脆放下纸笔,双手交握,静坐一会儿再看。

荷西在窗外看见我居然坐起“禅”来,急得几乎要冲进来用大棒子把我喝醒。

静坐过了,再看卷,看懂了。

我为什么特别被钉在这个架子上,终于有了答案。这份考卷的题目如下:你开车碰到红灯,应该(一)冲过去,(二)停下来,(三)拼命按喇叭。

你看到斑马线上有行人应该(一)挥手叫行人快走开,(二)压过人群,(三)停下来。

问了两大张纸,都是诸如此类的疯狂笑话问题。

我看了考卷,格格闷笑得快呛死了,闪电似的给它做好了。

最后一题,它问:

你开车正好碰到天主教抬了圣母出来游街,你应该(一)鼓掌,(二)停下来,(三)跪下去。

我答“停下来”,不过我想考卷是天主教国家出的,如果我答——“跪下去”,他们一定更加高兴。

这样我就交卷了,才花了八分钟。

交卷时,大队长很意味深长的微微对我一笑,我轻轻的对他说:“谢谢!日安!”

穿过一大群埋头苦干,咬笔,擦纸,发抖,皱眉头的被考人,我悄悄的开门出去。

轮到口试的沙哈拉威人进去时,荷西就一直在安慰我:“没有关系,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考坏了,下星期还可以考,你要放得开。”

我一句话也不说,卖他一个“关子岭。”

十点正,一位先生拿了名单出来,开始唱出通过人的名字,唱来唱去,没有我。

荷西不知不觉的将手放到我肩上来。

我一点也不在意。

等到——“三毛”,这两个字大声报出来时,我才恶作剧的看了一眼荷西。

“关子”卖得并不大,但是荷西却受到了水火同源的意外惊喜,将我一把抱起来,用力太猛,几乎扭断了我的肋骨。

天台上的犯人看见这一幕,又大声给我们喝彩。

我对他们做了一个V字形的手势,表情一若当年在朝的尼克森,我那份考卷,“水门”得跟真的一样。接着马上考“场内车试”。

汽车学校的大卡车、小汽车都来了,一字排开,热闹非凡,犯人们叫得比赌马的人还要有劲。

两百多个人笔试下来,只剩了八十多个,看热闹的人还是一大群。

我的武教练这次可没有光身子,他穿得很整齐。教练一再对我说:“前三辆车你切切不要上,等别人引擎用热了,你再上,这样不太会熄火。”

我点点头,这是有把握的事,不必紧张。

等到第二个人考完,我就说:“我不等了,我现在考。”

考场绿灯一转亮,我的车就如野马般的跳起来冲出去。

换档,再换回档,停车,起步,转弯,倒车如注音符号A*中危俚钩担甲中危钡溃殉翟俚谷肓搅就W诺某内去把自己夹做三明治的心;过斜坡,煞车,起步,下坡,换档……我分分寸寸,有条有理的做得一丝不差,眼看马上可以出考场了。我听见观众都在给我鼓掌,连沙哈拉威人都在叫:“中国女孩棒,棒——。”

我这么高兴,一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病,突然回身去看主考官坐着的塔台。这一回头,车子一下滑出路面,冲到粼粼的沙浪里去,我一慌,车子就熄火了,死在那儿。

鼓掌的声音变成惊呼,接着变成大笑,笑得特别响的就是荷西的声音。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逃出车子,真恨不得就此把自己给活活笑死算了,也好跟希腊诸神的死法一样。

那一个星期中,我痛定思痛,切切的反省自己,大意失荆州,下次一定要注意了。

第二个星期一,我一个人去应考,这一次不急了,耐着性子等到四五十个人都上去考了,我这才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