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的人(第2/2页)

至于另一个深夜来的人,他带来的消息使我们失声痛哭!我们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上路。连夜兼程,一路无星无月。

而带来噩耗的那个人却仍留在我们空荡荡的家中,静静站在房间正中央,像是还在等待我们的回答,又像是决心从此替我们看守这个家。他站了很久,终于坐了下来。但是又起身,走到炉子边,把炉膛里的积灰捅了捅,填进一块黑黑的煤,黑得像是从屋外的夜色里直接掰下来的一块。他眼泪流了下来。

而我们还在远方,在远未曾抵达的途中。此去再也不回来了吧?此去再也不回来了吧?椅子落满灰尘吧,窗台上的花枯萎吧。深夜来的人是世界上的最后一人,他将最后一个死去吧?他一件一件回忆着往事,坐在温暖的炉火边,等待我们从悲哀中沿来路返回……车颠簸在荒原上。在他带来的噩耗之中,旅途中的我们终于睡着了。

4

深夜来的人,多年后娶我为妻。记得多年前他掀开厚重的棉门帘,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笔直地向我走来。他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使我惊慌不已。我为他量体裁衣,俯在缝纫机上把一块块布合在一起。我烧起烙铁熨烫,水汽蒸腾。衣服的形状里有他的形体,我穿着这宽大的衣服走在白天的荒原上,迎面遇到他骑马过来……顿时无处藏身。白昼怎能如此明亮!

多年后他娶我为妻。我们衣衫破旧,容颜不变,仿佛一切天生如此。他这才说出当年的情景——那一夜,他走过漆黑漫长的荒野小道,向遥远的一盏灯火摸去。那荒野深处的泥土房屋,是诞生于漫长的等待之中的事物——为了使这等待更为持久、更为坚强一些,等待的那个人便在身体四周竖起墙壁,盖起了房子……他推开门,掀开沉重的棉门帘走进去,一眼看到灯光下的姑娘站在那里,已等候多时。他忍不住问她的名字,而她回答的那两个字早已为他熟知……

5

我也曾在深夜去找过你,怀揣为你做好的新衣。可是你不在家,你刚离去不久,炉火未熄。桌上的纸条雪白,还不曾来得及写下些什么。我走到你的床边,掀开被子躺倒,准备进入更为漫长的等待。这时,有人敲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开门……后来却在敲门声中渐渐睡着了。这是在阿克哈拉,这仍然是在阿克哈拉。这是在荒野中。在后来被你渐渐想起来的一些夜里。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