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仙灵(第2/2页)

好在这雨没下一会儿就渐渐转移向西边山头了。

山里的雨多是一小团一小团下的。这个山头下一阵,那个沟谷再下一阵,并非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整个世界。

有的时候走在路上,突然下起雨来,就赶紧往前跑,前面就没雨了。

有时候一行人一前一后地拉开前行,相距不到几百米。下雨时,前面的人淋得够呛,后面的人都不晓得下雨的事。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阳光灿烂之处远远遥望那些下雨的地方。那一处被浓重的雨幕笼罩着,像是一大团黑雾孤立地停在世界一角,四面无援。

有时候我站立的地方正是雨幕和晴朗空气的交界点。世界一半光明一半阴沉,如梦如幻,身后的影子和我则站在另外的交界点上相峙。如果是傍晚天气的话,夕阳投进东方的雨幕之中,可见到巨大清晰的彩虹,有时环环相套,不止一条。

我站在露出鲜艳骨架的依特罕前(它是红的!上面盖着的花毡也是红的!而在此之前的可可仙灵,一片纯然的青翠。世界里只有绿的鲜艳,还从没有过红的鲜艳呢),举目四望,群山动荡。我们所处的位置多高啊。视野中的太阳迟迟不肯落山,斯马胡力还在一旁深深沉睡,再也感觉不到寒冷和疲惫似的。妈妈没完没了地整理着散开一地的包裹。

这时,东方大山一角耸动着点点白色。再仔细一看:羊群过来了!卡西他们来了。

很快,那边的羊群在一整面山坡上弥漫开来,沿着平行着布满坡体的上百条弧线(那就是羊道)有序前行,丝丝入扣。这时,眼下的整个山野世界才从深沉的寂静中苏醒过来。羊群的脚步细碎缠绵地踏动大地,咩叫连天。接着,卡西的红外套耀眼地出现在羊群最后。

我立刻拨动快要熄灭的炉火,重新烧茶。

待羊群完全走到驻地附近则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却只看到卡西一个人,海拉提不在。

海拉提分出大家庭后,家里只有四口人:爷爷托汗、他、年轻的妻子莎拉古丽及六岁的女儿加依娜。

由于这条牧道极为艰险,出发这天天气又不好,上了年纪的爷爷便没有跟上来,留在大儿子家里。而爷爷的大儿子一家一个礼拜后才搬离塔门尔图。

我们在可可仙灵驻地下岔路口和莎拉古丽分手后,她一个人照应着自己的驼队和女儿,继续向前走。她家的驻地在离我们一公里处的山间平地上。莎拉古丽是年轻柔弱的女子,一个人没法卸骆驼。海拉提记挂着她,所以当羊群经过最艰难的路面后,就把羊统统交给了卡西,自己打马回家去了。

卡西一个人照料一千多只大大小小的羊,走了十几公里山路,真是辛苦。

我曾经指责斯马胡力,为什么每次搬家都让卡西赶羊,他自个儿轻轻松松地跟着驼队走?

斯马胡力很不好意思地笑,什么也没说。倒是一旁的卡西急了,替哥哥辩解(以汉语):“放羊没事!赶骆驼,才厉害!”

后来我才明白,赶羊的活儿虽然很累,但也只是时间上熬人而已。而驼队的行进过程危机四伏,不出意外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就只能依靠男人的力量才能化险为夷。比如这次倒下一峰骆驼,如果斯马胡力不在,光靠海拉提一个人是没法在峭壁间把它重新拉回正路的。

为什么骆驼和羊群要分开前进呢?后来才恍恍惚惚地明白:除了骆驼负重,必须得抄近道迅速到达这个原因外,还因为羊群必须得啃草进食——它们得沿着远离大道的水草丰茂之处行进。骆驼饿几天没问题,羊一天也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