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号的打火机(第2/3页)

他手里的打火机,椭圆银亮,被手摩挲得像只大瓢虫,看来很有些历史了。我们立刻欢呼着恳求他,为我们引来火种。小炊很神气地蹲在地上,把头凑近干牦牛粪,手心窝成一个小棚子,然后憋着气,像引爆原子弹一样,啪地揿下打火机。

我们以为眼前必得蹿起殷红的火花,没想到除了涩涩一声响,打火机什么反应也没有。大家很宽容地想,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一定是小炊太紧张了,就不作声地等他操作第二次。

谁知第二次,竟也是同样下场。那打火机好像不乐意为我们服务,阴沉着个脸,除了被迫发出沉闷的声响,仍旧纹丝不动。我们怕小炊灰心,希望他再接再厉。小炊嘻嘻一笑说,这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们大惊道,你这打火机,原本是个坏的?

小炊说,坏是不坏。但它有个外号,叫作“半个世纪”。

我们一下闹不懂这文绉绉的外号是什么意思。小炊诲人不倦地解释说,半个世纪合多少年?

我们不耐烦地说,一个世纪是一百年,半个世纪就是五十年。

小炊说,懂了吧?

我们说,还不懂。

小炊撇撇嘴说,亏了还是文化人。这外号的意思就是说,平均要打五十次以上,打火机才有可能冒出火苗。说着,小炊就像按电钮似的,打火机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我们在一旁起哄地数着:三……十……三十……四十八……四十九……

到了整五十次的那一瞬,打火机突然腾起了半尺高的火苗,差点把小炊的眉毛燎了。

我们惊道,小炊,是不是你对打火机施了魔法?

小炊忙举着打火机,把一个个灶膛点燃。他说,我有什么魔法?不过是因为高原上太寒冷,靠着摩擦生热,一般要打到五十次,打火机才能暖和过来,冒出火星。现在是中午,还算顺利了。有一个早上特别冷,我直打了一百多次,整整一个世纪,打火机才着起来。

小炊高举着“半个世纪”,像擎着一把火炬,跑去给别处点不着柴草的人帮忙,我们各自投入烹调。

牦牛粪真是好东西,温柔地冒着淡绿色的火苗,很有分寸地舔着罐头盒子的四周,盒里的积雪发出小老鼠般的吱吱叫声,原本是满满一盒雪花,在火焰的辐射下,渐渐地塌陷下去,无声地融化了,变成浅浅的积水。

雪真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看着那么大一捧,化成水只有那么一丁点,哪里够做米饭的?看来只能吃爆米花了。小鹿首先告急。

你就不能再捧些雪来化水?小如慢声细语地劝她。

好吧。小鹿又去取雪。

小如的毛刺,燃起来一副拼命三郎的脾气,呼地烧起半人高的火苗,黑烟像雪山魔女愤怒的头发,随着山风甩打着,原本锃亮的罐头盒,在第一缕毛刺火掠过之后,就成了包公嘴脸,镀上一层漆黑的草灰。

毛刺是个没有恒心的家伙,片刻的兴奋之后,就是懒洋洋地消极怠工,残存的草茎上气不接下气地变成暗红的灰烬,余温就没有多少了。这可苦了小如,当我们的牦牛粪将雪水熬出白练也似的气流时,她的锅才发出轻微的积雪融化声。

我和河莲又遇到了新困难。由于造锅过程中,过于注重美观,忽视了实用性,锅耳朵的位置定得太低。这在普通锅,当然没什么了不起,没准儿还成了新品种。但我们的锅耳朵,是用钉子把罐头盒凿了洞,绕上铁丝拧成的。锅的半中腰藏着两个漏水的小眼,盛雪的时候看不出来,雪化成水后就显出致命的缺陷。费了千辛万苦煮出的那点温水,不知不觉渗去一半。

怎么办?我理直气壮地质问河莲。既然她是这锅的总设计师,发生问题的时候,当然应该保修。

河莲一本正经地说,只有一个办法,用胶布把锅耳的小洞粘起来。

我说,骗鬼啊。胶布被牛粪火一熏,就煳了,除了发出臭橡胶味,什么用也不顶。

河莲说,哈,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那还问什么?事到如今,什么法子也没有,只有半锅半锅地做饭了。

无可奈何,只好打开干粮袋,把米倒进罐头盒。因为气温极低,米粒像小冰雹砸下来,刚才还白雾缭绕的小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我说,河莲,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河莲说,等着呗。

我把牦牛粪撕成一片片棉絮样,铺在渐渐枯萎的火苗上,它就像重病人喝了人参汤,又挺直了身躯。

这时老炊走过来,说,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我的牦牛粪是名牌产品。

我说,可惜不经烧。我用了那么一大堆,饭还没做熟。

老炊很生气地说,你以为牦牛粪是什么?凝固汽油弹吗?比起毛刺,它经久耐用得多啦!

老炊又走到小如跟前说,小姐,还那么讲究吗?牦牛粪有什么脏的?牦牛吃的是草,拉的就是干草。喏,给你。说着,就把一大摞牦牛粪干递给小如。

小如不好意思,说,我不要。牦牛粪那么宝贵,还是你留着用吧。

老炊说,这本来就是你那份,我不过替你背着。你领回去用,我身上的分量还轻点。

想不到平日看起来粗粗拉拉的老炊,还挺会给人台阶下。小如就收了牦牛粪。

小锅终于又一次冒出白汽。我觉得它不是被牦牛粪烧开的,是被我焦灼的眼光催热的。我说,熟了吧?

河莲说,心急吃不了热米饭。

我说,要不,揭开来看看?

河莲说,一看三不熟。

由于我锉锅盖的时候,用力太猛,有一条边锉得狠了,合不严缝,气就冒得格外汹涌。我凑过去看,热的白汽遇到冰冷的眼睫毛,就结成细细一线水珠,好像我痛哭了一场。

不管你们吃不吃,反正我是要开饭了。我毅然决然地揭开了锅盖。想象中是一锅松软的米饭,不料因为锅里水少米多,加上海拔高气压低,锅盖到处跑风撒气,饭粒像小鱼的眼睛,既硬又夹生。吃起来,每粒米当中有一个结实的小白核,树种一般。

在我的带动下,大家都开始吃烧得半生不熟的饭,因为饿以及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觉得香甜无比。

小如因为燃料的问题,至今还没揭锅。我招呼她,来尝尝咱的手艺。

她微笑着说,夹生饭有什么好吃的?等会儿还是请你们来尝我的吧,保证香得你舌头伸出来就缩不回去。

小如的水,终于开了。她不是像我们那样,从干粮袋往锅里倒米,而是像魔术师一样掏出了一块面。

我们惊呼,小如,你怎么单独行动?

小如说,三天的干粮,我两天领的是米,一天领的是面。你们看,我的干粮袋中间扎了一根细细的小绳,吃面就从这端倒,吃米就从那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