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第2/2页)

类似这个电影梦一样幼稚得没脸再提的宏伟计划,我和她有过一箩筐。时至今日想起来都脸红,但仍然热血沸腾。

天亮起来,我们又买了最后两杯咖啡,她说:“去看日出吧!”

我们沿着马路往前走,走了足足有五分钟,我才说:“楼太多了,咱们是走不到地平线的。”

“可不是,”L说,“今天还阴天。”

沉默了一会儿,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我们俩的大笑声。

我们有太多这样的瞬间。

冬天夏天我们都看过流星雨,在学校的静园草坪上。夏天时候风凉,就躺着看,每隔五分钟全身喷一遍防蚊花露水,身下铺的是《南方周末》,纸张又大又结实;冬天北京寒风凛冽,我们穿羽绒服,外面还披着雨衣,因为聪明的L说这样挡风——而且根据她的建议我拎了暖水瓶和一袋子零食,在草坪上冻得直哆嗦的时候我们就地开始泡奶茶喝,被旁边所有一起来看流星雨的陌生情侣们当作活体ET。

宿舍楼过11点断电断网,我们一起跑到有wifi的餐馆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百人斩少女》最后一幕小田切让披头散发穿着粉袍子从屏幕右侧飘入画面的时候我们笑得打翻了咖啡。

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凌晨3点,宽阔的海淀桥底红绿灯交错,一辆车都没有。我忽然和她说起,小时候看机器猫,有一集大家都被缩小了,在大雄家的院子里建了一个迷你城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愿望,不要钱的铜锣烧商店、站着看漫画也不会被老板赶走的书店……只有一个小配角,四仰八叉地往十字路口一躺,说,终于可以躺在大马路上了。

有时候人的愿望就这么简单,只要这样就好。我犯愁的高薪工作,她希冀的常春藤,都比不上这样一个愿望。

她说:“现在就躺吧。”

我们就这样一起冲到了空旷的马路中间,趁着红灯仰面躺倒。

那是和躺在地板上、床上、沙发上都不一样的感受。最最危险的地方,我却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踏实。只有柏油路才能给你的踏实,只有这个朋友在乎你、懂你才能给予的踏实。

我想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没有问。我怎么能毁了这么好的时刻。

新中国成立60周年庆典前,长安街因为游行彩排的缘故时常封路。我的姨父在机关工作,送给我两张《复兴之路》的门票,我们一起去人民大会堂看,结束时候已经11点,地铁停运,长安街空无一人,打不到车。

她说:“那就走走吧,走过这一段,到前面去碰碰运气。”

午夜的长安街只有我们俩,偶尔经过小路口才能看到两辆警车。我们饿得发慌,狂追下班小贩的自行车,终于拦下来,拔掉泡沫插板上的最后两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经过某个著名城楼的时候,她忽然大笑着说:“等爷牛大发了,照片摘下来,换你的!”

我们哈哈大笑,武警也看着我们笑。

我说:“你听过那首歌吧,《最佳损友》。我们不要变得像歌词里面写的那样。”

她说我听歌从来不注意歌词。

也许是我乌鸦嘴,在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别扭。

我说过,L是个内心骄傲的人。我也一样不是真的甘心堕落。

即使抄作业混日子,该有的履历我们一样不缺,稍微粉饰一下,成绩单、实习资历还是很拿得出手。她开始闭关准备出国需要的PS(个人陈述)和推荐信,我穿上一步裙高跟鞋去参加各种面试。

多奇怪,曾经那么多脑残又丢脸的事情都能结伴做,忙起正经事却变得格外生疏。我问她申请进度,她一边忙碌一边说就那样呗;她问我小说交稿了吗,我说瞎写着玩儿的还真指望能出版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竞争关系,无论是未来的方向还是心仪的男生,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们不妒忌彼此。

所以我至今想不通。难道说我们只是酒肉朋友,一触及到对方内心真正的禁区,就立刻出局?

我小心翼翼地把出的第一本书送给她,一边装作送的只是和脑白金一样不会被打开的应节礼品,一边内心却很希望得到她的认可。她只是说:“哟,出了?”就放进了柜子里。

好久不一起吃饭,忽然她蹦到我面前说“我拿到×校的AD了,奖学金还在路上”,我也没给出应有的欢呼雀跃和祝福,居然笑得很勉强,勉强得像是见不得人好似的。

可我们到底有什么仇呢?

我不曾避重就轻,我实在不知道。如果真有什么阴暗的秘密怨恨,恐怕也不至于耿耿于怀至今日。

临毕业前她遇到了一些麻烦,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就飞去英国了。

我没有告诉过她,为她这点麻烦,我也去做过努力。我们之间没那么肉麻恶心。

L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毕业快乐。

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断得莫名其妙,那我想你明白了我的感受。

校园女生需要朋友更像是草原上的动物需要族群,并非渴求友情,只是不想被孤立,所以哪怕不喜欢这个朋友也忍让着过日子,久而久之有了点感情,回忆时候一抹眼泪,都能拥抱着说友谊万岁。

我一直说我和L是不同的。我们没有凑合。就像美羽气急败坏地强调,她们是至交,至交。

于是连人家的十年重聚首,朋友一生一起走都无法拥有。

当我离开了校园,也就没有了寻找族群的需求。成年人不必总是掏心掏肺,也没有人想要抚摸你的肚皮,天大的委屈只要睡一觉就能过去,咬牙走呗,走到后来即使谁问起都懒得梳理前因后果了。

谢天谢地,毕业时我才失去她,这样会好受很多。

福岛地震的那天,我终于收到她的邮件,她以为我又回到日本留学去了,问我是否安全。

她是多不关心我才能记错我的去向,又是多记挂才会这么急切。

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我们聊了几句,早已没有当年的默契。太多话需要背景介绍,我们都懒得说太多。

这次,两只狗都没有露出她们的肚皮。

昨天走在路上又听到这首歌。

从前共你促膝把酒

倾通宵都不够

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L,你有吗?

“千佳,我们是至交吗?是吗是吗,是吗?”

反正在动画片里,千佳最后被烦得不行,斜着眼睛看美羽说。

“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