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故事(第2/2页)

“文化大革命”不久,母亲被任命为公社“革委会”主任。

“革命文件”雪片样乱飞。母亲迷惑了,去找我父亲:“我觉得势头不对,新政策我吃不透了,你有文化你去替我吧,我实在不能胜任了。”只知道教书的父亲真的替我母亲做了的“革委会”主任,三个月之后,父亲说:“我革不了这个命,还是教书吧。”又回到了学校教书,母亲也辞职不干了。

后来,母亲不再执着于学校了,让我哥哥小小年纪进了艺校学音乐,我姐姐做了医生的学徒。

高考制度恢复后,我母亲欣喜若狂,到处宣传。乡亲们说:“你高兴什么,你大字不识一个,难道你也要去考大学吗?”

母亲又豪气地说:“我当然不去考大学,我的儿女有上大学的机会了。”

那时土地承包到户,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离开了家去外地读书了。母亲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寒暑假也不让我们帮忙。

邻居大伯看不下去,就对我母亲说:“你这女人百事清楚,就有一事糊涂,庄稼人有庄稼人的活法,你的女儿不进地边,天天在家里读书弹琴,横针不知竖线的,说句不该说的话,怕是将来不好嫁人呐。”

母亲没有生气:“我现在不给你理论,将来孩子大了,是骡子是马,放到市上去估价,自然有个说法。”

我母亲总是说,她这辈子总是与上学打交道,就做错了一件事,不应该让我姐过早去当学徒,耽误了学业,不能顺利读大学,每次想起来就后悔。

这话不久,她又到处托人让我去学拉琴。真是奇怪呀,我说:“妈你糊涂了,你不是一直后悔姐当学徒,耽误了学业,为什么要我去学琴?”

母亲被我问得一时张口结舌,但很快又笑起来,然后压低嗓音对我说:“你不一样,老师给的书不够你读,你太聪明了,怕浪费了你。”

“那为什么要学琴呢?”我不解地问。

母亲指一指墙上挂着的一把胡琴说:“琴咱有现成的,你让这把琴能弹出好听的曲子,就等于征服了这把琴,琴也磨了你的性情,从此你可以征服很多你想征服的东西。”

“我什么也不想征服,我不要学琴。”我生气地说。

“你必须征服你要学的书本。”母亲的语气立刻变得强硬起来,“你爷爷常说,种地就要和土地有仇一样,狠狠地把土地犁开耙耘,然后才能长出满意的好庄稼。上学也是一样,你必须和书本像有仇一样,狠狠地读,吃透它,才能变成对你有用的知识。”

“天天要过仇恨的日子,我不希望过这样的日子。”我说。

“孩子,梅花香自苦寒来,真金要用火来炼呀,你听你哥,那琴拉得多好,我一听那琴声,有时候,真是又想哭又想笑,烦恼呀痛苦呀都没了,人这一辈子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苦难,弹琴这东西救不了你的人,有时候可以救救心呀,孩子,艺不压身,你听妈的话就去学吧。”

母亲真是上学成精了,竟然凭自己的直觉,触及一个深刻的人生教育问题。

后来,我的人生印证了母亲的话,半生的苦难沉浮里,艺术几乎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在母亲的教导下,我家几个兄弟姐妹都接受了大学教育,还有硕士和博士,更重要的是,都有着健全的人格。

如今,母亲已年过七旬,到现在对孩子的学习还是乐此不疲,经她手又培养了下一代几个大学生。

母亲一辈子与上学失之交臂,却为家人的上学殚精竭虑。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是我母亲伟大品格的最好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