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痒之失(第2/2页)

我曾见一个人研究《说文》。在今天研究《说文》,是一般人看来很奇怪的事情。此人研究《说文》的结果就是,他认为今天的人都不认字,包括编纂《新华字典》的人。——这就是对知识的依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如果说有迷信,我倾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迷信——固守的对象并不是先验的判断,而是具体的知识;这就和认为扶乩算命能预知未来一样。

而他之所以有此种认知,是因为如果人家识字,他十几年的《说文》就白读了。为了坚持自己读《说文》有意义,就不得不视他人为文盲。这就是只有知识的危险。正因如此,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才极为难得。

我从前当老师的时候,每次课堂上提到诗句,如果有学生熟悉,一定会在我说上半句时抢着把下半句说出来。这也是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一种方式。如果一个人懂某些东西,却不矜才夸能地抖露,就必定有修养的功夫。

这功夫很难。因为凡人都有技痒的时候。我有一次看见别人微博上发一张国学讲座的海报,画了个线装书,书脊上有五道线。我就手痒了,忍不住转发,说线装书是不会有五道的。从修养功夫上讲,这么做多此一举了。但我也忍不住——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机会,能抖露这个知识点呢?我不说,谁能知道我懂呢。碰不见就算了,碰见不表示表示,心里憋得慌。

有一回,我读到一个冷僻典故,觉得有趣,发了状态。马上,有个网友评论:“哈,这是常识。”我跟她不熟,本来对她心存敬意的,一见评论,就懒得再跟她说话了。

技痒是在修养不到时的一种觉受。是因为自己心量太小,不能容得光风霁月、碧水苍山,过化之物才会溢出来。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