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军官一个煤矿工人(第2/2页)

因此几个人不久就同一个“管事”在街口会了面。稍稍一谈,把箩筐盖甩去一看,机关枪赫然在箩筐里,管事的再不能有何种疑虑了。就邀约五个人入山去见“龙头”,吃血酒发誓,此后使祸福与共,一同作梁山上弟兄。几个年青人却说“光棍心多,请莫见怪”,以为最好倒是约“龙头”来窑上吃血酒发誓,再共同入山。管事的走去后,几个人就依然住在窑上制砖人家里等候消息。

第二天,那个机智结实矿工,带领四个散伙弟兄来到了窑上,见面后,很亲热的一谈,见得十分投契。点了香烛,杀了鸡,把鸡血开始与烧酒调和,各人正预备喝下时,在非常敏捷的行为中,五个年青人各从身边取出了手抢同小宝(解首刀)动起手来。几个从山中来的豹子,在措手不及情形中全被放翻了。那矿工最先手臂和大腿各中了一枪,早躺在地下血泊里。等到其他几个人倒下时,那矿工冷冷的向那五个年青人笑着说:

“弟兄,弟兄,你们手脚真麻利!慢一会儿,就应归你们躺到这里了。我早就看穿了你们的鬼计,明白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卖客,好胆量!”

几个年青人不说甚么,在沉默里把那些被放翻在地下的人,首级一一割下。轮到矿工时,那矿工仍然十分沉静的说:

“弟兄,弟兄,不要尽做蠢事,留一个活口,你们好回去报功!”

五个年青人心想,真应该留一个活的,“好去报功”!就不说甚么,把他捆绑起来。

一会儿,五个年青人便押了受伤的矿工,且勒迫那个制砖的老头子挑了四个人头,沉默的一列回辰溪县了。走到去辰溪不远的白羊河时,几人上了一只小船。

船到了辰溪上游约三里路,那个受伤的矿工又开了口:

“弟兄,弟兄,一切是命。你们运气好,手面子快,好牌被你们抓上手了。那河边煤井旁,我还埋了四支连槽,爽性助和你们,你们谁同我去拿来吧。”

那煤矿原来去山脚不远,来回有二十分钟就可以了事。五个年青人对于这揭底毫不疑惑。矿工既已身受重伤,无法逃遁,叫支边槽照市价值一千块钱,引起了几个年青人的幻想。商量派谁守船都不成,于是五个人就又押了那个受伤矿工与制砖老头子,一同上了岸。走近一个废坑边,那矿工却说,枪支就埋在坑前左边一堆煤滓里。正当几个人争着去翻动煤滓寻取枪支时,矿工一瘸一拐的走近了那个业已废弃多年的矿井边,声音朗朗的从容的说道:

“弟兄,弟兄,对不起,你们送了我那么多远路,有劳有偏了!”

话一说完,猛然向那深井里跃去。几个人赶忙抢到井边时,只听到冬的一声,那矿工便完事了。

五个青年人呆了许久,骂了许久,皆觉得被骗了一次,白忙了一回。那废井深约四十公尺,有一半已灌了水。七年前那个哨兵,就是被矿工从这个井口抛下去的。

在另外一个篇章里,我不是曾经说过我抵辰州时,第一天就见着五个少年军官吗?当他们和我共同围坐在一个火炉边,向我说到他们的冒险,和那矿工临死前那分镇静时,我简直呆了。我问他们,为甚么当时不派个人拉着那矿工的绳子。

“拉他的绳子吗?你真说得好。当真拉住他,谁拉他谁不就同时被他带下井去了吗?”说这个话的年青朋友,原来就正是当时被派定看守矿工的一个,为了忙于发现埋藏的手枪幸而不至于被拉下井的。

原载1934年7月《国闻周报》

十一卷二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