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志摩全集》编排经过(第2/2页)

果然,今天我得到了诗选出版的消息!不但使我狂喜,志摩的灵魂一定更感快慰,从此他可以安心的长眠于地下了。诗集能出版,慢慢的散文、小说等,一定也可以一本本的出版了。本来嘛,像他那样的艺术结晶品是决不会永远被忽视的,只有时间的迟早而已。他的诗,可以说,很早就有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每一首诗里都含有活的灵感。他是一直在大自然里寻找他的理想的,他的本人就是一片天真浑厚,所以他写的时候也是拿他的理想美景放在诗里,因此他的诗句往往有一种天然韵味。有人说,他擅写抒情诗,是的,那时他还年轻,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他是一直在寻求他理想的爱情,在失败时就写下了许多如怨如诉的诗篇;成功时又凑了些活泼天真、满纸愉快的新鲜句子,所以显得有不同的情调。

说起来,志摩真是一个不大幸运的青年,自从我认识他之后,我就没有看到他真正的快乐过多少时候。那时他不满现实,他也是一个爱国的青年,可是看到周围种种黑暗的情况(在他许多散文中可以看到他当时的性情),他就一切不问不闻,专心致志在爱情里面,他想在恋爱中寻找真正的快乐。说起来也怪惨的,他所寻找了许多时候的“理想的快乐”,也只不过像昙花一现,在短短的一个时期中就消灭了。这是时代和环境所造成的,我同他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我们的理想快乐生活也只是在婚后实现了一个很短的时期,其间的因素,他从来不谈,我也从来不说,只有我们二人互相了解,其余是没有人能明白的。我记得很清楚,有时他在十分烦闷的情况下,常常同我谈起中外的成名诗人的遭遇。他认为诗人中间很少寻得出一个圆满快乐的人,有的甚至于一生不得志。他平生最崇拜英国的雪莱,尤其奇怪的是他一天到晚羡慕他覆舟的死况。他说:“我希望我将来能得到他那样刹那的解脱,让后世人谈起就寄与无限的同情与悲悯。”他的这种议论无形中给我一种对飞机的恐惧心,所以我一直不许他坐飞机,谁知道他终于还是瞒了我愉快的去坐飞机而丧失了生命。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今天的新诗坛又繁荣起来了,不由我又怀念志摩,他若是看到这种情形,不知道要快活得怎样呢!我相信他如果活到现在,一定又能创造一个新的风格来配合时代的需要,他一定又能大量的产生新作品。他的死不能不说是诗坛的大损失,这种遗憾是永远没法弥补的了。想起就痛心,所以在他死后我就一直没有开心过,新诗我也不看□,不看杂志,好像在他死后有一个时期新诗的光芒也随着他的死减灭了许多似的,也许是我不留心外面的情形,可是,至少在我心里,新诗好像是随着志摩走了。一直到最近《诗刊》第一期□,我才知道近年来新诗十分繁荣,我细细的一首一句的拜读,我认识了许多新人,新的创作,新的□□,我真是太高兴了,志摩生前就无时无刻不为新诗的发展努力,他每次见到人家拿了一首新诗给他看,他总是喜气气的鼓励人家,请求人家多写,他恨不能每个人都跟着他写。他还老在我耳边烦不清楚,叫我写诗,他说:“你做了个诗人的太太而不会写诗多笑话。”可是我□个笨货,老学不会。为此他还常生气,说我有意不肯好好的学。那时我若是知道他要早死,我也一定好好的学习,到今天我也许可以变为一个女诗人了。可是现在太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1957年2月,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