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自序(第2/2页)

说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写的。我非常震动。

回想起来,也立刻记起当时看书的时候有那么一块灰色的一截,枯燥乏味而不大清楚——其实那就是驴头不对马嘴的地方使人迷惑。游东京,送歌僮,送十五岁的歌女楚云,结果都没有戏,使人毫无印象,心里想"怎么回事?这书怎么了?"

正纳闷,另一回开始了,忽然眼前一亮,像钻出了隧道。

我看见我捧着厚厚一大册的小字石印本坐在那熟悉的房间里。

"喂,是假的。"我伸手去碰碰那十来岁的人的肩膀。

这两部书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红楼梦》。《红楼梦》遗稿有"五六稿"被借阅者遗失,我一直恨不得坐时间机器飞了去,到那家人家去找出来抢回来。现在心平了些,因为多少满足了一部分的好奇心。

收在这集子里的,除了"三详"通篇改写过,此外一路写下去,有些今是昨非的地方也没去改正前文,因为视作长途探险,读者有兴致的话可以从头起同走一遭。我不过是用最基本的逻辑,但是一层套一层,有时候也会把人绕糊涂了。

我自己是头昏为度,可以一搁一两年之久。像迷宫,像拼图游戏,又像推理侦探小说。早本各各不同的结局又有"罗生门"的情趣。偶遇拂逆,事无大小,只要"详"一会红楼梦就好了。

我这人乏善足述,着重在"乏"字上,但是只要是真喜欢什么,确实什么都不管——也幸而我的兴趣范围不广。在已经"去日苦多"的时候,十年的工夫就这样掼了下去,不能不说是豪举。正是:

十年一觉迷考据

赢得红楼梦魇名。

(一九七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