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宽恕的前提(第2/2页)

因此,奥尔珈的父亲对于实际降临的惩罚视而不见,其背后的心理动因是寻求一个更轻的惩罚。也就是说,城堡方面悬搁惩罚和审判的后果——整个家庭在无形的压力下自行瓦解,灵魂自行除灭、枯萎,实际上已远远超过了他们所应承受的范围。换句话说,城堡的不惩罚实际上就是最为严厉的惩罚。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奥尔珈一家所承受的压力以及在这种压力下所出现的心理和行为变形就相对比较容易加以解释了。既然“寻求罪过”这一进程取消了生存的一切其他内容,它也必然会占据家庭每一个成员的意识核心,从这个家庭的坠落的过程来看,在城堡的国度里,除了政治生活没有其他生活,除了政治意识没有其他意识,就连“洗刷罪名,寻求宽恕”本身也成了彻底沦为政治牺牲品的最可靠的途径。

奥尔珈是这个家庭中相对比较清醒的成员。“阿玛丽亚事件”之后,她逐渐看清了自己在城堡中存在的基本方位和未来的命运:“我是一个侍从们肆意蹂躏的玩物。”她既是一个观望者,又是一个见证人,同时还是一个清醒的苦难的承受者。在她的眼中,父亲为洗刷自己的罪过而付出的心血以及巴纳巴斯为了找到克拉姆以便挽救这个家庭的努力都是可笑的,没有意义的。她不抱什么希望,也无所谓绝望。她在苦熬,而苦熬或忍受恰恰是在城堡的黑暗中唯一合乎理性的道路。

不要失望,甚至对你并不感到失望这一点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力量来临,给你以支助,而这正表明你是活着的。

在奥尔珈身上,我们至少部分地看到了卡夫卡本人的信念,而她的冷静、坚韧在城堡的阴影中尤其显得光彩照人。

阿玛丽亚所受到的磨难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她自己的“罪过”。她撕毁了索尔蒂尼的信,侮辱了他的信使;其次,因为她的原因,整个家庭陷入了无法解脱的命运的深渊,再次,因为她的孩子气和轻率,她葬送了自己的“爱情”。因此,阿玛丽亚的罪孽感既指向城堡当局,又指向她的家庭,甚至还有她本人。这位柔弱、活泼的少女的性格变得乖戾,心如死灰也就顺理成章了。

奥尔珈的弟弟巴纳巴斯主动承担了拯救这个家庭的全部使命,但他的挣扎和抗争只不过是使自己变得更像一个“祭品”而已。和土地测量员K一样,他的努力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获得宽恕这样一个使命很快演变成了“谁是克拉姆?”的难题。

而且,由于K的介入,《城堡》的喜剧色彩再次被推向令人战栗的极致:巴纳巴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K的身上,因为K的到来,他获得了在K和克拉姆之间传送信件的差使,通过送信和K的帮助,他希望与克拉姆建立联系最终拯救自己的家庭。反过来,K同样希望依赖巴纳巴斯与城堡方面的“特殊关系”,而见到真正的克拉姆。

K和巴纳巴斯彼此都是各自的希望所在,他们互相纠缠,互相折磨,而城堡却始终在他们视线上方远远矗立,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