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第2/2页)

在现代社会,这是一份难得的性情遗产。互联网时代,纸质杂志的内容构成和生产方式已然衰落,但杂志这个概念,及其存在方式,会不会凤凰涅槃,重获新生?

和报纸、书籍、网络媒体相比较,杂志是最强调价值观和品牌理念的媒体。这种熔铸在产品血液里的基因,与互联网和商业结合,也许能激发出强大的生产力。

我们已经告别了单媒体时代,杂志不再,但它的物品构成、信息组织方式、制作标准依然存在。与互联网结合,杂志很可能由平面印刷媒体,走向杂物、杂器、杂体、杂商,以集群方式更深刻地影响我们的生活,现在不是已经有实体、电商、印刷一体,以“立体杂志”为标榜的新概念了吗?而它的创建者,正是以往的杂志从业者——他们对社会现实有敏锐的洞悉和认知,生产过品质优异的文字和图片,严谨苛刻地对待每一根线条和色彩,顽强固执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理念。作为一种标准,这样的品行会延伸到他们生产的服装、食品、书店、视频、农产品和任何他们可能进入的行业。名堂,世相,一刻,春播,一条,农匠……这些初露端倪的互联网生活方式品牌,其核心力量和理念,都是杂志下的蛋。杂志不再,但杂志的理念、标准和人力资源尚在,我们确实不应该忧伤。

杂志的起落,是这个时代的一个隐喻。它既准确有力、简单有效地构建这个时代的模样,又模糊暧昧,让你体会到没告诉你的更多,它是引导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桥梁,但不是世界本身。世界本身更加辽阔。

六七年前,我办公室来了一个小朋友。他来自山西太原,刚刚高中毕业,把《论语》翻成英文,他说看了两年我在《时尚先生》写的卷首语,“影响了我的人生方向”(请原谅这个直接引语),为此高中毕业决定来北京读书,考到中国人民大学。

读了两年,又去英国伦敦读帝国理工,先是读工程,不喜欢,我建议他转到金融。两年前毕业,回国到国家开发银行。上个月告诉我,他已经离开国开行,报名到四川郫县某个乡村做志愿者,帮助当地农村开发农业项目……

去年底我们吃过一次饭,他跟我讲到在国开行的苦恼。同事都是受过很好教育,有家庭背景的孩子,竞争太激烈。我对他说,不要急于加入竞争,竞争难免让你将自己放置于和他人的对比之中,影响自我评定。竞争的标准一定是主流价值体系,如果被其捆绑,受其左右,就会影响你的价值观,应该自觉与主流体系保持理性的距离,在一个更长远和开阔的坐标系里选择自己的道路,这才是自我和自由。

这几年,我感觉自己在一根确定的时间轴上延续,年轻的他已经开始在满世界展开他的人生。我们的交往开始于一篇卷首语,这是不错的缘分。“如果我是神,我希望把青春安排在生命的最后”,《银狐》里为什么有这么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台词呢?也是道出了多少中年如我人生的不甘吧。

原先以为,才华是一个门槛儿;后来懂事点儿,觉得勤奋是一个门槛儿;再往后,当知道自己既没才华,也不够勤奋的时候,发现时间也是一个门槛儿,一件事,你坚守了足够长的时间,总会有所得。这种所得,不在于名利,不在于你到底做出了多大的事,而在于你知道自己所成就的,也知道了自己的本分和局限。“知止而后有定”,这种安定的心,何尝不是一个重要的所得?

现实的、我们正经历着的人生,有时候并不真实,并不代表生命的全部,再轰轰烈烈的剧情,可能也只是表层和碎片。生活在当下的我们,无法掌握事物更全面的关系、更深远的牵连和蕴藏,我们只能在事情过去以后,在远距离的观望中搭桥建梁,找到事物间隐秘的因果和机缘。直到那个时候,真正的生命才以更丰盛、更深沉的方式显现出来——就是乔布斯说的:“你无法预知未来的点滴,只能在回顾过往时串起过去的蛛丝马迹,所以你要相信,在未来,你所经历的点点滴滴都会以某种形式串联起来。”

时间是一个巨大的滑坡,坠落是每个人的宿命。人到一定岁数很容易世故,因为已经没有足够的思想力量反省自身,只能在衰老儒弱之中,靠一些技巧和策略来支撑余生。我尊重那些身体滑落内心升腾的人。

物来则应,过去不留,一本书的作用就是关闭过去。人生至此,对我不薄,我们可以安静守候,守候平庸日常的生活,直到萃取一份明亮的精华,看到它闪亮的那一刻,起身、点火、摇晃、蒸发,最后捧出我们想要的晶体——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这是岁月多么美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