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第德(第4/26页)

他正在发议论,天发黑了,船已快到立斯朋的岸,忽然海上起了最凶险的风浪把他们的船包了进去。

第五回

这回讲飓风,破船,地震,以及潘葛洛斯博士,赣第德,阿那板占姆士的际遇。

在飓风中船身的狂摇摇昏了半数的船客,因此他们对着当前的危险也失去了知觉。还有那一半船客叫喊着,祷告着。帆全撕了,桅断了,船开了缝。秩序全乱了,谁爱动手就动手,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听话。阿那板正在甲板上,他就帮着一手,一个野蛮的水手凶凶的扎了他一下,他滚在板上躺直了,可是顺着那一下猛击的势道水手自己头冲上前,直翻出了船去,叫一节破桅拦住了没有下水。老实的占姆士爬过去救他,扯了他起来,这一用力他自己闪了下去,那水手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理都没有理会,赣第德跑过去,看着他那恩人在水里浮上来一忽儿就叫水波—口吞下去,更没有回音了,他正想跟着他往水里跳,可是叫哲学家潘葛洛斯给拦住了,他说给他听,这立斯朋海湾是老天为了阿那板要淹死的缘故特地造成的。他正在用演绎的方法证明他的理论,船身沉了,船上人全死了,除了潘葛洛斯,赣第德和那位野蛮的水手,在他的手里我们那好心的阿那板送了命。这坏蛋平安的泅到了岸,一面潘葛洛斯与赣第德叫一条木板给运了过去。

他们回复了一点力气就望着立斯朋道上走去。他们身上还留着一点钱,他们希冀靠此不至饿死。方才从水里逃了命,刚走到城子的时候,正在互相悲悼他们恩人的丧命,他们觉着地皮在他们脚底下发抖了。海水涨了上来,淹了海口,把所有抛锚着的船打成粉碎。火焰灰烬的龙卷风盖住了街道与公共的地方,屋子往下坍,屋顶一片片飞下地来,地面裂成了窟窿,三万A女老小的居民全叫压一个稀烂,那位水手,吹着口调骂着人,说火烧场里有落儿。

“这现象的‘充分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潘葛洛斯说。

“这是最后的一天,”赣第德叫着说。

那水手往火堆里跑,拼死想发财,捡到了钱就往身上揣,有了钱换酒喝,喝一个胡醉,睡饱了醒来就找女人,在烂房子灰堆里凑在死透的与死不透的尸体中间,寻他的快活。潘葛洛斯拉拉他的衣袖。

“朋友”,他说,“这不对呀。你对‘普遍的理性’犯了罪,你选的时候太坏了。”

“血光光的去你的!”水手回答,“我是一个水手,生长在白塔维亚的。我到过四次日本,在十字架上踹过四次,(2)狗屁你的普遍的理性。”

吊下来的石块把赣第德打坏了。他躺在街上,垃圾堆里窝着。

“阿育”!他对潘葛洛斯说,“给我点儿酒,给我点儿油;我快死了。”

“这地体的震荡是有由来的,”潘葛洛斯回答说,“去年美洲一个地方叫立马城也发了一回抖;同样的因,同样的果;这地底下从立马城到立斯朋一定有一条硫磺线。”

“你的话真近情,”赣第德说,“可是看在上帝面上给我点子油,给我点子酒。”

“什么近情?”哲学家回答。“我说这一点是可以充分证实的。”

赣第德昏了过去,潘葛洛斯到邻近一个水管取了点儿水。下一天他们细细的到灰堆里寻食吃,果然寻着了,吃回了好些力气,以后他们就跟着人相帮救济不曾丧命的居民。有几家他们救着的,给他们在灾难中可能的一顿饱餐,说来固然食品是可怜,用饭的人都和着眼泪水吃面包,但潘葛洛斯安慰他们,对他们说事情是怎样就是怎样,没办法的。

“因为”,他说,“所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不是顶合式的。如其火山是在立斯朋地方这就不能在别的地方。要事情变它原来的样是不可能的,因为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个穿黑的矮小的男子,“异端裁判所”的一个执法专员,正坐在他旁边,恭敬的接着他的话头说:

“那么先生,你分明不相信‘原始的罪孽’了。因为假如这世界上没有不合式的事情,那就说不到什么‘堕落’与责罚了。”

“我谦卑的请求你高明的饶恕”(意思说是你话是不对的),潘葛洛斯回答,比他更恭敬的样子;“因为人的堕落与诅咒是这最完善的世界的系统里的成分。”

“先生”,执法员说,“那么你就不信自由?”

“足下还得饶恕,”潘葛洛斯说,“自由与‘绝对的必要’是一致的,因为我们应得自由,是必要的。因为,简单说,那确定的意志——”

哲学家话还没有讲完,那执法员示意他的听差,叫他倒上一杯从包妥或是奥包妥来的酒。

第六回

这回讲葡萄牙人怎样举行一个美丽的“异端审判”,为的是要防止震灾,怎样赣第德当着大众吃鞭子的刑罚。

在这回地震毁了立斯朋城三分之四以后;国内的贤能筹划预防震灾再来,决议除了给人民一个“异端审判”,再没有更切实的办法了;因为按照可因勃拉大学的意见,用缓火烧死少数的活人,同时举行盛典,是防止地震的一个最灵验的秘密。

因此他们就抓住了一个别斯该人,他犯的罪是与他的“神妈”通奸,两个葡萄牙人,为的是他们不要吃与鸡一同烧的咸肉。在饭后,他们来带住了潘葛洛斯大博士与他的门徒赣第德,先生犯的罪是发表他的思想,徒弟的罪是用赞美的神情听先生的讲。他们叫人领了去放在隔开的小屋子里,异样的冷,因为从没有阳光晒着的缘故。八天以后他们穿上圣盘尼托的制服(一种宽大的衣服,上面画着火焰,魔鬼,犯人自己的肖像,当时在西葡诸国每经异端审判——Au to dafe——判定死刑后上场时穿的制服。悔罪的犯人穿一样的衣服,只是上面火焰尖头是向下的;此外还有犹太,妖人,逃兵穿的制服,背后都有圣安得罗士的十字。)头上戴着纸折的高帽。赣第德的纸帽与圣盘尼托衣上画着尖头向下的火焰与没有尾及有长爪的魔鬼,但潘葛洛斯的魔鬼们却都是有尾有爪的,并且火焰的尖头都是向上的。他们这样打扮了上街去巡游,听一个惨切的训道,随后就是悠扬的教堂音乐。赣第德吃了皮条,和着教堂里唱诗的音节。那个与神妈通奸的别斯该人和不肯吃咸肉的葡萄牙人都叫一把火烧了。潘葛洛斯是用绳子勒死的,虽则那不是通常的惯例。正当那一天地皮又来了一次最暴烈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