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文集(第4/23页)

球飞到了竹子旁边险得很,差一点让扎破了。那球在太阳光里溜着,真美,真好看。那些仙女画好了,都在那里拉着手儿跳舞,跳的是仙女舞,真好看。我们正吹得浑身都痛,想把他吹上天去,哪儿知道出乱子了,我们的花厅前面不是有个燕子窝,他们不是早晚尽闹,那只尾巴又细又白的,真不知趣,早不飞,晚不飞,谁都不愿意他飞,他倒飞了出来,一飞呀就捣乱,他开着口,一面叫,一面飞,他那张贫嘴,刚巧撞着快飞上天的球儿,一撞呀,什么球呀,蛋呀,蝴蝶呀,画呀,仙女呀,笑呀,全没有了,全不见了,全让那白燕的贫嘴吞了下去,连仙女都吞了!妈呀,你看可气不可气,我就哭了。”

(原载:民国十二年四月十五日《努力周报》第四十八期)

童话一则

四爷刚吃完了饭,擦擦嘴,自个儿站在阶沿边儿看花,让风沙乱得怪寒村的玫瑰花,拍,拍,拍的一阵脚步声,背后来了宝宝,喘着气嚷道:

“四爷,来来,我有好东西让你瞧,真好东西!”

四爷侧着一双小眼,望着他满面通红的姊姊呆呆的不说话。

“来呀,四爷,我不冤你,在前厅哪,快来吧!”四爷还是不动。宝宝急了:

“好,你不来就不来,四爷不来,我就不会找三爷?”说着转身就想跑。

四爷把脸放一放宽,小眼睛亮一亮,脸上转起一对小圆涡儿——他笑了——就跟着他姊姊走,宝宝看了他那样儿,也忍不住笑了,说,“来吧,真讨气!”

宝宝轻轻的把前厅的玻璃门拉开一道缝儿,做个手势,让四爷先扁着身子捱了进去,自己也偷偷的进来了,顺手又把门带上。

四爷有些儿不耐烦,开口了:

“叫我来看什么呀,一间空屋子,几张空桌子,几张空椅子,你老冤我!”宝宝也不理会他,只是仰着头东张西望的,口里说,“哪儿去了呢,怕是跑了不成?”

四爷心里想没出息的宝宝,准是在找耗子洞哩!

忽然吱的一声叫,东屋角子里插豁的一响,一头小雀儿冲了出来,直当着宝宝四爷的头上斜掠过去……四爷的右腿一阵子发硬,他让吓了一跳。宝宝可乐了。她就讲她的故事。

“我呀吃了饭没有事做,想一个人到前厅来玩玩,我刚一开门儿,他(手点雀儿)像是在外面候久了似的,比我还着急,盆的一声就穿进了门儿。我倒不信,也进来试试,门儿自己关上了。”

他呀,不进门儿着急,一进门儿更着急;只听得他豁拉豁拉的飞个不停,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北,我忙的尽转着身,瞧着他飞,转得我头都晕了,他可不怕头晕,飞,飞,飞,飞个不停。口里还呦的呦的唱着,真是怪,让人家关在屋子里,他还乐哪——不乐怎么会唱,对不对四爷?回头他真急了:原先他是平飞的像穿梭似的——织布的梭子,我们教科书上有的不是?他爱贴着天花板飞,直飞,斜飞,画圆圈儿飞,挨着边儿一顿一顿的飞。回头飞累了,翅膀也没有劲儿了,他就不一定搭架子高飞了,低飞他也干,窗沿上爬爬,桌子上也爬爬;他还跳哪,像草虫子;有时他拐着头不动,像想什么心事似的,对了,他准是听了窗外树上他的也不知是表姊妹,也不知是好朋友,在那儿“奇怪——奇怪”的找他,可怜他也说不出话,要是我,我就大声的哭叫,说,“快来救我呀,我让人家关在屋子里出不来哩!快来救我呀!”

他还是着急,想飞出去——我说他既然要出去,当初又何必进来,他自个儿进来,才让人关住,他又不愿意,可不是活该;可又是,他哪儿拿得了主意,人都拿不了主意——可怜哪,他见光亮就想盲冲。暴蓬暴蓬的,只听得他在玻璃窗上碰头,准碰得脑袋疼,有几次他险点儿碰昏了,差一点闪了下来。我看得可怜,想开了门儿放他走,可是我又觉得好玩,他一飞出门儿就不理我,他也不会道谢。他倦了,蹲在梁上发呆,像你那样发呆,四爷,我心又软了,我随口编了一个歌儿,对他唱了好几遍,他像懂得,又像不懂得,真呕气,那歌儿我唱你听听,四爷,好不好?”

四爷听了她一长篇演说,瞪着眼老不开口,他可爱宝宝唱歌儿,宝宝唱的比谁的都好听,四爷顶爱,所以他把头点了两下。宝宝就唱:

雀儿,雀儿,

你进我的门儿,

你又想出我的门儿,

砰呀,砰呀,

玻璃老碰你的头儿;

四爷笑了,宝宝接着唱:

屋子里阴凉,

院子里有太阳。

屋子里就有我——你不爱;

院子里有的是

你的姊姊妹妹好朋友;

我张开一双手儿,

叫一声雀儿雀儿:

我愿意做你的妈,

你做我乖乖的儿,

每天吃茶的时候,

我喂你碎饼干儿,

回头我们俩睡一床,

一同到甜甜的梦里去,

唱一个新鲜的歌儿。

宝宝歌还没有唱完,那小雀儿又在乱冲乱飞;四爷张开了两只小臂,口里吁吁的,想去捉他,雀儿愈着急,四爷愈乐。宝宝说:“四爷你别追他,他怪可怜的,我替他难受……”宝宝声音都哑了,她真快哭了。四爷一面追,一面说,“我不疼他,雀儿我不爱,他们也没有好心眼儿,可不是,他们把我心爱的鲜红玫瑰花儿,全吃烂了,我要抓住他来问问……”宝宝说,“你们男孩子究竟心硬;你也不成,前天不是你睡了觉,妈领了我们出去了,回头你一醒不见了我们,你就哭,哭得奶妈打电话!你说你小,雀儿不比你更小吗?你让人放在家里就不愿意,小雀儿让我们关在屋子里就愿意吗?”

四爷站定了,发了一阵呆,小黑眼珠儿又亮了几亮,对宝宝瞪了一眼,一张小嘴抿得紧紧的,走过去把门打个大开,恭敬恭敬的说一声“请!”

嗖的一声,小雀儿飞了……

六月十日

(原载:民国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努力周报》第五十八期)

近代英文文学

编者按:本文为民国十二年徐志摩先生在南开大学暑期学校所讲,由赵景深记录。赵景深当时是一个文学团体绿波社的社员,也报名入学听讲,这篇记录稿后收入他所编的《近代文学丛谈》一书内,于民国十四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