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费正清、费慰梅

注:一九三四年,沈从文曾陷入一场感情危机,他像对长姊一样对林徽因倾诉

要是我写一篇故事,有这般情节,并(像他那样)为之辩解,人们会认为我瞎编,不近情理。可是,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就是事实。而恰恰又是他,这个安静、善解人意、“多情”而又“坚毅”的人,一位小说家,又是如此一个天才。他使自己陷入这样一种感情纠葛,像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一样,对这种事陷于绝望。他的诗人气质造了他自己的反,他对生活和其中的冲突茫然不知所措,这使我想到雪莱,也回想起志摩与他世俗苦痛的拼搏。可我又禁不住觉得好玩。他那天早上竟是那么的迷人和讨人喜欢!而我坐在那里,又恼又疲惫地跟他谈,骂他、劝他,和他讨论生活及其曲折,人类的天性其动人之处及其中的悲剧、理想和现实!……

过去我从没想到过,像他那样一个人,生活和成长的道路如此地不同,竟然会有我如此熟悉的感情,也被在别的景况下我所熟知的同样的问题所困扰。这对我是一个崭新的经历,而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普罗文学毫无道理的缘故。好的文学作品就是好的文学作品,而不管其人的意识形态如何。今后我将对自己的写作重具信心,就像老金一直期望于我和试图让我认识到其价值的那样。万岁!

注:1935年,林徽因在北京香山养病期间——

听到一段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在横渡印度洋回家的船上所熟悉的乐曲——好像那月光、舞蹈表演、热带星空和海风又都涌进了我的心灵,而那一小片所谓的青春,像一首歌中轻快而短暂的一瞬,幻影般袭来,半是悲凉、半是光彩,却只是使我茫然。

注:1935年,林徽因同父异母弟弟林恒来到北京,住在梁家。引起林的生母与这个“儿子”之间的一场危机——

三天来我自己的母亲简直把我逼进了人间地狱。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头一天我发现母亲有点体力不支,家里有种不祥的气氛。我只好和我的异母弟弟深谈过去,以建立一种相互了解并使目前这种密切来往能够维持下去。

这搞得我精疲力尽并深受伤害,到我临上床时真恨不得去死或从来没有出生在这么个家庭里过……我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幸福而走运的人,但是早年的家庭战争已使我受到了永久的创伤,以致如果其中任何一点残痕重现,就会让我陷入过去的厄运之中。

注:1935年末,日军全面侵略已近在眉睫,梁、林准备南迁——

思成和我已经为整理旧文件和东西花了好几个钟头了。沿着生活的轨迹,居然积攒了这么多的杂七杂八!看着这堆往事的遗存,它们建立在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爱之中,而当前这些都正在受到威胁,真使我们的哀愁难以言表。特别是因为我们正凄惨地处在一片悲观的气氛之中,前途渺茫……

如果我们民族的灾难来得特别迅猛而凶暴,我们也只能以这样或那样迅速而积极的方式去回应。当然会有困难和痛苦,但我们不会坐在这里握着空拳,却随时让人威胁着羞辱我们的“脸面”。

注:1935年圣诞节,费氏夫妇离开北京回国。他们走后收到林的第一封信——

自从你们两人来到我们身边,并向我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对生活以及总体上对未来的新看法以来,我变得更加年轻、活泼和有朝气了。每当我回想起今年冬天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我自己都会感到惊讶并充满感激之情。

你们知道,我是在双重文化的教养下长大的,不容否认,双重文化的接触与活动对我是不可少的。在你们俩真正在(北总布胡同)3号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前,我总是觉得若有所失,缺了点什么,有一种精神上的贫乏需要营养,而你们的“蓝色书信”充分地补足了这一点。另一方面,我在北京的朋友都比我年岁大,比我老成。他们提供不了多少乐趣,反而总是要从思成和我身上寻求灵感和某些新鲜东西。我常有枯竭之感。

今秋或初冬的那些野餐、骑马(还有山西之行)使我的整个世界焕然一新。试想如果没有这些,我如何能熬过我们民族频繁的危机所带来的紧张、困惑和忧郁?骑马也有其象征意义。在我总认为都是日本人和他们的攻击目标的齐化门外,现在我可以看到农村小巷和在寒冬中的广袤的原野,散布着银色的纤细枯枝,寂静的小庙和人们可以怀着浪漫的自豪偶尔跨越的桥。

慰梅,慰梅,慰梅(信封上我得写给费正清,因为这对于白莉奥来说更合适些):

自从收到你上封让人高兴的信以来,我一直情绪高涨,现在又来了一封,我必须马上回你。很长时间我没有(或不能)给你们写信,因为这中间有个“时间差”,那是因为你们的信不是经西伯利亚邮来的,以致一封信要走五十天(只有后来的一封稍为快一点)。所以好些事弄得让人非常扫兴。我们特别喜欢那些关于各种各样事情的“打字报告”,只是感情上还有点不够满足。

看来你对我的生活方式——到处为他人作嫁,操很多的心而又缺乏锻炼等等——很担心。是啊,有时是一事无成,我必须为一些不相干的小事操劳和浪费时间,直到——我的意思是说,除非命运对我发慈悲而有所改变。看来命运对于作为个人的菲丽丝不是很好,但是对于同一个人,就其作为一名家庭成员而言的各个方面来说,还相当不错。天气好极了,每间屋子都重新裱糊过、重新布置并装修过了,以期日子会过得更像样些。让我给你画张图,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慰梅,慰梅,我给你写什么新闻还有什么用——就看看那些床吧!它们不叫人吃惊吗!!!可笑的是,当它们多多少少按标出的公用地点摆放到一起之后,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要吃早点,还要求按不同的样式在她的或他的房间里喝茶!!!下次你到北京来,请预订梁氏招待所!

我要开始另一页了。

此刻孩子们从学校回来了,他们非要看这张《床铺图》,还要认出他们自己的床等等、等等。宝宝总是挑剔她的衣服,因为天气已经热了。海伦的衬衫已经有点过时。从诫从道丽的绿衣服里得到一条短灯笼裤,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