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兹拉·庞德和他的“才智之士”(第2/2页)

我把这事稍稍搞混了,因为总是把艾略特称作梅杰·艾略特,假装把他跟梅杰·道格拉斯混淆在一起,而梅杰·道格拉斯是一位经济学家,埃兹拉对他的观点怀有很高的热情。但是埃兹拉明白我的心情是正常的,而且满怀着“才智之士”组织的精神,尽管在我向朋友们请求资助基金使梅杰·艾略特得以从银行中脱身时,有人会说一位少校〔9〕究竟在银行里干什么,再说,要是他被军事组织裁掉,难道他没有养老金,或者至少总有点退役金吧?这一来会使埃兹拉感到烦恼。

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会向朋友们解释说这一切都不相干。要么你心目中有“才智之士”,要么你心目中没有。如果你心目中有,你就愿意捐款使少校从银行里解脱出来。如果你心目中没有,那就太糟啦。难道他们不了解那座小希腊神庙的意义吗?不了解?我想是这样。太糟啦,老弟。把你的钱藏好。我们不会碰它的。

作为“才智之士”组织的一个成员,在那些日子里我为它干得很起劲,而我最快乐的梦想乃是看到那位少校大步走出银行成为一个自由人。我记不起“才智之士”这个组织最后是怎样垮掉的,但是我想这跟《荒原》的出版多少有关,这部长诗为少校获得了《日晷》杂志的诗歌奖〔10〕,过后不久,一位有贵族称号的夫人资助艾略特的一份名为《标准》的评论杂志,这样,埃兹拉和我就不必再为他操心了。那座小希腊神庙,我想,一定还在花园里。但是我们没有能单凭“才智之士”的基金使这位少校从银行里脱身出来,这始终使我感到失望,因为在我的梦想中早已想象他也许住进了那座希腊小神庙,也许我能跟埃兹拉一起去那儿串门,给他戴上桂冠。我知道哪儿有上好的月桂树,我能骑自己的自行车去采集月桂树叶,我还想,任何时候他感到寂寞,或者任何时候埃兹拉看完另一首像《荒原》那样的长诗的原稿或校样,我们都可以给他戴上桂冠。从道义上说,这件事像许多事情一样,结果被我弄得很糟,因为那笔我专门留作把少校从银行里解脱出来的钱,我拿了去到昂吉安赛马场,押在那些在兴奋剂的影响下进行跳栏赛的马身上了。在两次赛马会上,我下赌注的那些服用兴奋剂的马胜过了没有服用兴奋剂或者服用得不够的牲口,只有一次比赛中我们的想象力给刺激得过了头,那马儿竟在起跑前就把骑师甩下鞍来,抢先跑了整整一圈障碍跑道,独自优美地跳过障碍,那样子就像你有时在梦里跳跃那样。等它被骑师逮住重新骑上马背,它一路领先,表现得很体面,正如法国赛马术语所说的那样,可是我终究赌输了。

如果那笔赌注归入了“才智之士”,我也许会感到快活些,可是这个组织已不复存在了。但我又安慰自己,要是我下的那些赌注赢了,我给“才智之士”的捐献就能大大超过我原来意欲捐献的数字了。

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我从天文台广场穿过那小巧的卢森堡花园。七叶树正绽放着花朵,许多小孩在砾石铺地的走道上游戏,他们的保姆则在长椅上坐着,我看见树林里有斑尾林鸽,有些我看不见但是听得见。

我还没有按铃女仆就把门开了,她叫我进屋去等着。斯泰因小姐随时会下楼来。那时还不到晌午,可是女仆却给我倒了一杯白兰地,放在我手里,快活地眨眨眼。这无色的烈酒在我的舌头上感觉极佳,当酒香犹留在我嘴里时,我听见有人在跟斯泰因小姐说话,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像那样说话是我从未听见过的;从来没有听见过,不论在什么地方,也不论在什么时候。

注释

〔1〕 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美国现代派诗歌大师。16岁就读于宾州大学即开始写诗,曾短期任教于瓦巴什学院,1908年去欧洲,在伦敦,与休姆等诗人发起意象派诗歌运动。1920年偕妻子多萝西来到巴黎,积极支持并帮助T. S. 艾略特的长诗《荒原》的修改与出版,鼓励并指导当时在巴黎的青年作家如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乔伊斯等人的文学创作,直至1924年去意大利拉巴洛定居为止。

〔2〕 戈迪埃—布尔泽斯卡(Henri Gaudier-Brzeska,1891—1915),法国最早的抽象派雕塑家,“旋涡主义”运动的著名倡导者。1913年前往伦敦,诗人庞德成为他的赞助人和宣传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阵亡。

〔3〕 皮卡比阿(Francis Picabia,1879—1953),法国油画家、插图家、设计师、作家和编辑。1911年参加立体派黄金小组,1913年在纽约军械库展览会和艾尔弗雷德·施蒂格列茨的分离派摄影画廊展出作品。

〔4〕 刘易斯(Wyndham Lewis,1882—1957),英国画家、作家,旋涡画派创始人。在三十年代取得很大成就,创作了《巴塞罗那的投降》和《诗人艾略特》等有名画作,也写出了长篇小说《爱情的复仇》等优秀作品。

〔5〕 《波希米亚人》为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的三幕歌剧,写巴黎拉丁区穷艺术家的生活,故又译为《艺术家的生涯》。

〔6〕 刘易斯对他在1922年7月戏剧性地被介绍给海明威有如下的记述:当他推开庞德的工作室的门时,他见到“一个身材魁伟的年轻人,上身赤裸着直至腰部,躯干白得令人眩目,正站在离我不远处。他高大,英俊,而且神色安详,正用他的拳击手套击退——我认为并没有什么过分用力——埃兹拉发出的一次激动的攻击。在最后一下向那眩目的太阳神经丛挥舞拳头之后(毫不费力地让那仅穿着裤子的塑像避开了),庞德向后跌倒在他的沙发椅上。那年轻人就是海明威。”(见杰弗里·迈耶斯的《海明威传》第85页)从以上记述,海明威这里所说的“我看出尽管他对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一无所知,他正在等待,希望看到埃兹拉被我打伤……”以及把刘易斯描绘成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只是他初见刘易斯时毫没来由的错觉和偏见,后来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海明威在回忆当年初识的印象,仍如实地写出他当时真实的感觉,即使那是不正确的。

〔7〕 尺蠖英文名measuring worm,意为“在测量的软体蠕虫”,斯泰因这比喻很是生动。

〔8〕 雷米·德·古尔蒙(Remy de Gourmont,1858—1915),法国作家,他的评论文章对法国象征派美学理论的传播起了很大作用,对庞德和艾略特影响颇大。

〔9〕 梅杰(Major)一词意为“少校”。

〔10〕 1921年冬天,艾略特与埃兹拉·庞德相遇于巴黎,长诗《荒原》经庞德删削后,分别在艾略特自己编辑的伦敦《标准》杂志1922年10月号和《日晷》1922年12月号上发表。不久,因长诗“对美国文学所作出的贡献”而获该年《日晷》的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