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战争再持续两年(第2/2页)

他把耳朵贴近我嘴边,我小声说:“您自己给个价吧!您要多少钱?”

他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那就给一百一十五古尔登吧!”

我摇摇头就陷入沉思之中。

我看出,我离开太久了,已经无法重新适应这儿的生活了。如果能得到鞋子或袜子,出多少钱我也愿意,因为刚才光脚在湿漉漉的街上走,脚已经冷得不行了。可是这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是穿着鞋子的。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把我带到285处19f号房去。警察这一次跟着我进房间。他站到我和官员之间。这位官员看起来职位很高。

“您使自己陷入相当糟糕的境地,”他开始说,“您没有生存许可证就到了这个城市。您大概知道,这会被处以最严厉的处罚。”

我微微弯了一下腰。

“对不起,”我说,“我有一个要求。我完全明白自己应付不了这情况,也明白我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您难道不能判我死刑?如果您这么做,我将非常感激!”

这位高官的目光与我相遇,非常温和。

“我理解,”他温和地说,“可是如果这样,最后每个人都可能这样要求的!无论如何,事先您还得买张死亡卡。您有这钱吗?一张卡四千古尔登。”

“我没有这么多钱,不过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很希望这样就能换取到死亡。”

他微笑了一下,样子很奇怪。

“我很乐意相信,您并非第一个这么要求的人。可是,要死不是那么容易的。您属于国家,亲爱的,您的身体和生命都是国家的。——我刚看到,您登记的名字是埃米尔·辛克莱。您或许就是作家辛克莱?”

“是的,我就是。”

“啊,我太高兴了。希望能为您效劳。警察,您可以走了。”

警察走了,官员伸出手同我握手。“您的书我读了,非常感兴趣,”他很亲切地说,“我愿意尽力帮助您。——不过,请告诉我,您怎会落到这地步的?”

“是呀,我跑掉了一阵子。我逃到宇宙中去了,走了大概有两三年吧,说实在的,我还半信半疑地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不过,您能帮我弄张死亡卡吗?如果您能够帮这个忙,我将感激不尽。”

“或许能够办得成。不过您得先有张生存许可证。没有生存许可证什么事都办不成。我给您写张条子,您到127处去,有我做保证人,他们会给您开一张临时证明的,不过,有效期只有两天。”

“哦,那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吧!办完了请您再回到我这儿来。”

我和他握了握手。

“还有件事!”我轻声地说,“我可不可以再提个问题?您可以想像,我对目前的情况是多么不了解。”

“请说,请说。”

“嗯,——我主要想知道,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人们怎么生活得下去。大家忍受得了吗?”

“噢,没问题。您作为平民,又没有证件,情况自然特别糟。现在老百姓已经很少了,大家不是军人就是官员。因此大多数人过得都还可以,有不少人还生活得很好呢。至于物资的匮乏大家也都逐渐习惯了。当土豆逐渐缺乏,人们得吃柴粥时——现在的柴粥加了一点柏油,味道好多了——每个人都以为过不下去了。而日子还是照样在过。每样事都如此。”

“我懂,”我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有一事我没法完全弄明白。请告诉我,全世界费这么大力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各种匮乏、各种规定、让上千种机构和官员——这是用来保护什么?维持什么呢?”

这位先生很惊讶地看着我。

“这难道是个问题!”他摇着头喊了起来,“您知道,现在在打仗,全世界都在打仗!我们维持的就是这个,为它我们订立法律,我们作出牺牲。现在是战争时期。不做出这些努力和工作,战场上的军队一星期也维持不下去——那可是不能忍受的事!”

“是的,”我慢慢地说,“这可说也是一种想法,也就是说战争是大好事,应当作出这么多牺牲来维持住它!不过——请允许我提个稀罕的问题——您为什么如此高估战争呢?值得为它做这么多吗?战争到底是不是好事呢?”

带着可怜我的神情,他耸了耸肩膀,他看出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亲爱的辛克莱先生,”他说,“您变得一点都不谙世事了。不过,您只要走上一条街,和一个人说说话,稍微用心想一想,然后问问自己:我们还拥有什么?我们的生活由什么构成的?那么您一定会说:战争是我们仍然拥有的惟一的东西!享乐、个人的产业、名利、爱情、精神劳动等等,什么都没有了。惟有依靠战争,世界上才能够保有像秩序、法律、思想、精神这样的东西。——您难道就真的不懂?”

是的,现在我明白了,我非常感谢这位先生。

然后我就走了,机械地把那封介绍信放进口袋里。我不打算用这信了,我一点也不想再麻烦任何一个机构了。在我重又被人发现、被人审问之前,我让星辰的祝福进入我心,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让我的身体消失在树荫下,继续我先前的漫游,再也不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