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你们的吐司上要来点什么?”伊娃把乔尔和南希重新安顿在早餐台凳子上之后问道。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益智节目的小选手,满眼期待地盯着她,目光如同凯特琳那般,能够不可思议地洞穿她。他俩都在等她说话,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成年人,伊娃还能应付——他们会抛出话题让交谈进行下去。小孩子可不会。

伊娃硬撑出自信的微笑,脸颊紧绷。帕特里克不在,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喂他们吃东西,但除此之外,又想不出还能干点什么。凯特琳没有留下指示,点明他们可以或者不可以(应该或者不应该)吃什么,而且她还记得一件很不舒服的事:从前米克有个朋友打趣地跟他们讲了个故事,他在前往佛罗里达的飞机上打开了一大袋花生米,他身边的小孩儿吃到胀得“像个篮球”。

在这回忆的背后,一股痛楚搏动在她的胸口,是因了那些日记。那些她想要扔掉,又需要看下去的日记。

“乔尔?”她问道,声音比她想的还要尖,“你要吃吐司的,对吧?”

“肯定吃啊,你有花生酱吗?”乔尔一边询问,一边掰手指点数,“橘子酱?覆盆子酱?腰果酱?其实这个就是花生酱,只不过加了点腰果,而且特别贵,所以妈妈说我们只能在吐司上涂一丢丢。”他加了个夸张的动作,“一丢丢。”

“好,我都有。”伊娃说着就开始移动瓶瓶罐罐翻找。橱柜实在需要清理一番了。“除了腰果酱,你想要什么,南希?酵母酱?蜂蜜?我猜你不会喜欢凤尾鱼酱……”

“我要试试!”乔尔主动请缨。

“别试了。”伊娃说,“臭烘烘的。”

“那你的橱柜里为什么会有?”

好问题。伊娃心想,然后凝视着保质期,截至2009年12月,绝了。“因为米克喜欢,因为某些原因,他只在圣诞节才吃。”

“是迈克尔姑父。”乔尔对着南希高声耳语,像是在演舞台剧。他的眼神也没从伊娃脸上挪开,想看看自己说得对不对。“你肯定记不得了,你见到他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婴儿。他现在……”他把声音放低了些,“已经去了天堂。”

伊娃张大了嘴,然后愣在那里——现在是开始聊这个的时候吗?——结果此时南希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她肯定看到了什么让她心花怒放的东西。伊娃转过头:会是什么?

能多益。刚才移动瓶瓶罐罐,让藏在一大堆果酱后面的能多益露了出来。

“你想在你的吐司上涂点巧克力酱吗?”她问道。

南希兴奋地点点头。

“南希超喜欢能多益。”乔尔说,“她喜欢先来点黄油,然后再涂上能多益。”

“我确信南希可以亲自告诉我她想要什么。”伊娃平静地说,“在这个家里,女孩子们可以畅所欲言。”

“她说不了。”乔尔说着咬了一大口橘子酱吐司。

“在这里不需要这么害羞哦。”伊娃拿起两片面包,转头直接看着南希,“你要黑面包还是白面包,南希?还是一样一片?”

南希指了指白面包,然后垂下了目光。

“南希不害羞,只不过有时候不会说话,你的狗狗呢?”乔尔取过橘子酱,在剩下的半片面包上又涂了些。

“它们在客厅里。我们吃早餐的时候,它们要乖乖待在那儿。”

“然后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要带它们去市里走走,然后你们跟你们的爸爸一起玩。”伊娃把涂过能多益的吐司切成了四个三角形,然后推到了台子上,“给你,南希。”

南希微笑了一下,露出小白牙。乔尔飞快地说了声“谢谢你”,听起来有点像是从南希嘴里冒出来的。

“你不用替她说谢谢。”伊娃看得出来不大对劲,但又不大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刚才肯定是想自己说。”

“我替她说,是因为她不想那么没礼貌。”乔尔放下刀具,直直地看着伊娃。他的眼神诚恳得令人无所适从。“有人觉得南希很不礼貌,因为她不会回答说‘请’还有‘谢谢’,但他们不知道她不会说话。”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妹妹,一丝关切的神色让他的脸阴沉了下来,“不过我没法一直在她身边。明年我就要去另一所学校了,到时候我们需要想个办法,可能会在她手机上录个音,或者写一张特殊的卡片之类的。”

伊娃旋紧能多益的盖子,不置可否。凯特琳说她正在经历一个害羞的时期——这一点伊娃能理解,她自己也曾害羞过,但是不会说话……

“你们妈咪知道这件事吗?”她问道。

如果真是个问题,凯特琳还会不提前告知一声?帕特里克倒是什么也没提过。

“妈妈?知道呀。”

妈妈,好吧,被纠正了,伊娃心想。“那爸爸呢?”

“不知道。”乔尔把吐司塞进嘴里,说,“爸爸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伊娃说,“你想给他发个短信,看看他到哪儿了吗?”

“我能先用你的咖啡机接杯咖啡吗?”他满脸堆笑,“爸爸肯定会说不行,所以我们现在用一下好不好?”

伊娃眯起眼睛看着她的侄子。严格来讲,这个小孩跟她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倒是展现出了许多她家里人的特质。

当凯特琳抵达啤酒节大厅的时候,场子已经半满,人们拿着真麦啤酒,跟周围的人相谈甚欢。有一道出行的朋友、约会的恋人、老年四人组,还有几家人、一两个到处追赶的小孩——人群组成形形色色,但绝对没有其他单身女人,穿着三年没穿过的牛仔裤,提着不是当妈妈的人才会用的手包。

通常来说,凯特琳并不介意一个人也不认识,但这天下午,她却浑身不自在,注意着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节,比如她这条过分紧身的牛仔裤。她在家里花了半个小时试衣服,然后不得不命令自己打住,然后提醒自己不是要去约会。或者就算是约会,那也是在跟她自己约会。

她在吧台点了一瓶苹果酒来喝,身后的舞台上一支民谣乐队接连演奏着不插电的音乐。凯特琳随之摇摆,享受着现场音乐,哪怕歌曲有关瘟疫或者乡村出轨故事也无妨,然而焦躁不安的思绪像杂草一样在她心里生长开来。这里连个李的影子都没有——不过为什么要有呢?她理解错了吗?难道李说邀请她来只是客套话?

她出现了会让李很惊讶吗?

孩子们不在,她到底该不该来玩乐?

帕特里克在跟孩子们干什么?

帕特里克会单独告诉孩子们他们离婚的事吗?

要是李的乐队逊毙了怎么办?

她本该在下班的时候叫上斯卡利特一起来吗?就为了寻求一个道德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