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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把指甲油弄糊的。”她说着便往前弯身,“如果可以的话,我帮你把皮包拿出来吧?”

我很担心这是什么精心设计的借口,想从我手上抢走辛苦赚来的现金,所以她把手探进我包里的时候,我像鹰隼一样牢牢盯住她。太迟了,我想起里面吃剩的鸡蛋三明治——她拿出我的包时,做出夸张的干呕动作。我觉得,她反应有点过度——没错,从里头窜出的臭气有些硫化物的气味,不过也没必要这样比手画脚吧。我继续盯着她的手指(我注意到没涂指甲油),她抽出该付的纸币,再将包非常小心地放回购物袋里。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她刚刚那位同伴回来了,看了看我指尖亮着绿色的双手。“不错哟。”她说,语调及肢体语言都强烈暗示着她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凯西变得更有活力了点。“你想要办贵宾卡吗?”她说,“含五次美甲,第六次免费哟!”

“不,谢了。”我说,“我不会再来做美甲了,我在家里也能做同样的事,不但做得更好,而且还不用花钱。”她们嘴巴微微张开,不过我说完就离开了,返回原本的世界,路过香水柜台时,闪身躲过那些准备朝我喷东西或猛塞试用品给我的人。我渴望回到外头的自然光线及新鲜空气中。美容百货这种镶金镀银的牢笼,并非我偏好的栖所;我是自由放养型的生物,就像替我的三明治下蛋的鸡。

我下班回家,打开衣橱,穿什么去参加派对好呢?我有两条黑色长裤及五件白色女衫(嗯,原本是白色的),是专门穿去上班。我也有条舒服的休闲裤、两件棉衫及两件毛衣,是周末时穿的。最后只剩我的特殊场合衣着了,几年前为了参加洛蕾塔的婚宴买的,在那之后我在几个场合上穿过,包括特地去参观苏格兰国立博物馆。那场最新发现的罗马宝藏展览精彩极了,至于爱丁堡之旅,就逊色得多。

去爱丁堡那次,火车内部装潢比较像公交车,而不是东方快车,满是耐脏耐磨的布料及灰色的塑胶设备。其他乘客——我的天啊,这年头老百姓到处跑,在公共场所吃吃喝喝,百无禁忌——除此之外,最糟的是扩音器不间断地传出噪声。感觉每五分钟,那位神秘的车长就会宣布事情,传达敏锐的如珠妙语,像“大型物品应该放置在头顶的行李架上”,或是“如果有无人照管的物件,乘客应该尽快通知列车工作人员”。我想不通,这些智慧珠玑的对象到底是谁?也许是某个路过的外星人,或来自蒙古乌兰巴托的牦牛放牧者,跋涉过大草原、航过北海,发现不曾搭乘过机械化交通工具的自己竟然来到了“格拉斯哥-爱丁堡”列车上。

我意识到,这件特殊场合衣着如今有点过时了。柠檬黄的颜色并不特别适合我——在卧室的私密空间里,穿这种颜色的睡袍还过得去,可是不大适合成熟世故的聚会。我明天要去店里,添点新行头,这样和我的真爱去餐厅或剧院时,就能够再穿,这样就不算浪费钱。我对这个决定感到满意,照例一面做着青酱意大利面,一面听着《阿彻一家》。情节错综复杂,那个送牛奶的格拉斯哥人缺乏说服力,这集故事我不是很喜欢。我洗好碗盘之后,拿着一本关于菠萝的书安顿下来,这本书意外有趣。我喜欢广泛阅读,原因很多,主要是扩大词汇量,帮忙解开字谜。接着这片寂静被无礼地打断了。

“哈啰!”我有点没把握地说。

“噢,所以现在都说‘哈啰’了,是吗?‘哈啰’——你只有这句要对我说吗?小姐,你昨天晚上死哪儿去了,嗯?”她又在装腔作势了。

“妈妈,”我说,“你好吗?”我竭力稳住自己。

“不要管我好不好。你上哪儿去了?”

“对不起,妈妈。”我说,试着保持语调平稳,“我……其实,我和朋友一起出去,到医院探望另一个朋友。”

“噢,艾莉诺。”她说,逐渐油腔滑调起来,“你没朋友,亲爱的。好了,跟我说你到底上哪儿去了,这次我要听真话,是不是去做什么淘气的事了?跟妈妈说,这样才乖。”

“真的,妈妈,我和雷蒙出去了——”传来嗤之以鼻的声音,“到医院去看一个善良的老人。他在街上跌倒,我们帮了他,然后——”

“闭上你说谎的狗嘴!”我畏缩一下,书本从手中落下,我重新捡回来。

“你知道说谎会发生什么事,对吧,艾莉诺?记得吗?”她恢复甜腻的语气,“我不介意真相有多糟,可是我无法忍受谎言,艾莉诺,你特别明白这一点,即使都过去这么久了。”

“妈妈,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很抱歉,不过是真的。我和雷蒙到医院去看一个男人,他出意外的时候,我们帮了忙。真的,我发誓!”

“真的吗?”她拖长语调,“哦,不错呀,对吧?星期三晚上懒得和自己妈妈讲话,跑去见什么年纪一大把、动不动出意外的陌生人,不赖嘛。”

“拜托,妈妈,我们别吵架。你好吗?今天过得愉快吗?”

“我不想谈我,艾莉诺,我自己的事我很清楚,我想谈谈你。你的计划进行得怎样了?有消息要和妈妈说吗?”

早就知道她会记得的,我要和她透露多少?我想,什么都说好了。

“我到他住的地方去了,妈妈。”我说。我听到打火机的咔嗒声,然后吐了长长的气,我几乎能闻到她莎邦尼烟的味道。

“噢噢噢,有意思。”她说,又吸了一大口,再随着一声叹息吐出来,“这个‘他’是谁啊?”

“他是个歌手,妈妈。”我还不想跟她讲他的名字——说出名字是会产生力量的,我还没准备好要把这种力量转让给她,还没准备好听那些宝贵的音节在她嘴里滚动之后再被她说出口,“他英俊又聪明,而且,嗯,我想他很适合我,真的。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了。”

“听起来蛮神奇的,亲爱的。你到他家去了,对吧?告诉我,你在那里发现什么了?”

我吸吸鼻子:“重点是,妈妈……我其实……没进去。”要过她这一关可不容易。她喜欢做坏事,而我不喜欢,就这么简单。我匆匆说完,希望可以防止必然到来的批评。“我只是想快快瞧一眼,确定他住在某个……恰当的地方。”我说,急着把话说出口而吞吞吐吐。

她叹口气。“如果你没进去,怎么知道里面好不好?你总是过度谨慎且胆小,亲爱的。”她说,语气听来很无聊。

我望着自己的双手,缺角掉色的绿色指甲在灯光下看起来很俗艳。

“艾莉诺,你该做的是勇敢迎接挑战,懂我的意思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