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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星期一。感觉不对劲,我昨天迟迟无法放松,一直难以静下心做什么,莫名地觉得不安。如果我的情绪是个字谜线索,那么答案会是“如坠五里雾中”。我试着思索原因,却得不到说得通的结论。最后,我昨天下午搭公交车进城(免费——感谢你,通行证),回去找芭比·波朗。波朗小姐再次没来上班,她恐怕有点缺乏职业道德。另一位女士帮我上妆,几乎和上次一模一样。这一次,我买了好几样化妆品和工具,好在家里再次化上同样的妆容。

这些东西几乎耗掉我每个月的市政税,可是我的情绪很怪异,并没因此打退堂鼓。我整天都把那个脸妆留着,今天早上重化一遍,几乎一模一样。那个女士教我怎么做,包括如何小心地将遮瑕膏融进我的伤疤里。烟熏眼妆今天比较不均匀,可是她说,那就是烟熏眼妆的好处——无须精确。

我都忘记自己化了妆,直到进了办公室,比利吹了口哨,还是调情用的那种起伏哨声,使得大家都转头过来看。

“新发型,还抹了口红呢。”他边说边用手肘推推我,我往后一缩,“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有人积极起来了哟。”

女人们围在四周。我一身新衣。“好看耶,艾莉诺!”“黑色很适合你。”“我喜欢那双靴子,在哪儿买的?”我细看她们的脸,寻找狡猾的眼神,等着她们出招,然而并没有。

“对了,头发在哪儿弄的?”珍妮说,“剪的效果很好。”

“‘缬草紫’,在城里。”我说,“是劳拉剪的,我朋友。”我得意地说。珍妮一脸佩服,她说:“我可能会去试试。我的美发师要搬到北边去了,所以我在找新的。你朋友也做婚礼发型吗?你知道吗?”

我在购物袋里翻翻找找。“这是她的名片。”我说,“你就打个电话给她吧。”

珍妮对我灿烂一笑。这是真的吗?我赶紧笑回去(要记得,没把握的时候就微笑),然后走向办公桌。

成功的社会融入,就是这么运作的吗?真的这么简单吗?抹上口红、去找美发师、更换身上的装扮?应该有人写本书,或是写本说明的小册子,将这份信息广为宣传。我今天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注意力(非恶意、很正面的注意力)比过去几年的加总起来都还多。我对自己微笑,高兴自己解开了部分谜团。此时,一封邮件寄达:

你星期六没说再见就跑了——一切都还好吗?雷

我按下回复:

没事,谢谢,只是受够了跳舞及其他人。艾

他立刻回复:

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十二点半老地方?雷

令我意外的是,我意识到自己其实还蛮想和雷蒙共进午餐的,而且因为受邀而真心高兴。我们有个“老地方”了呢!我尽可能鼓起勇气,咬着牙,只用一根指头打字:

那里见。艾

我往后坐,有点反胃。文盲式的沟通比较快速,这是真的,可是也没快更多。我省掉了打出一长串文字的麻烦。不过,我的新信条就是遍尝新事物,我试过了,但非常不喜欢。“LOL”可以尽管滚一边去吧,我生来不是要当文盲的,这就是不自然。虽然尝试新事物、保持心胸开阔很好,但是忠于自己也是极为重要的,这是我在美发沙龙的一本杂志里读过的。

我抵达时,雷蒙已经到了,正在和一个胡子青年讲话,不是上次服务我们的那个人,但模样几乎相同。我又点了奶泡咖啡及司康,逗得雷蒙微笑。

“你是习惯性的动物,是吧,艾莉诺?”

我耸耸肩。

“对了,你这样还蛮好看的。”他说,“我喜欢你的……”他模糊地比比我的脸,我点点头。

“不知为何,大家好像比较喜欢化妆后的我。”我说。他挑起眉毛耸耸肩,看来和我一样想不通。

胡子男将我们点的食物端来,雷蒙开始大口塞进嘴里。

“你星期六玩得愉快吗?”他问。我真希望他是在上一口及下一口之间的空当发问,而不是一边嚼东西一边问,真是恐怖。

“愉快啊,谢谢。”我说,“那是我第一次尝试跳舞,我还蛮喜欢的。”他继续把食物叉进嘴里,那个过程以及发出来的噪声,几乎像是无情的工业程序。

“那你玩得愉快吗?”我问。

“还蛮好玩的,不是吗?”他问,他没用刀子,而是像小孩或美国人那样用右手握着叉子,漾起笑容。

我考虑要问他跟劳拉那天晚上有没有再跳舞,想问他是否护送她回家,但最后还是决定不问。说到底,那不关我的事,更何况探人隐私很失礼。

“呃,所以……升职的事情决定了吗?要接受吗?”

过去几天的闲暇时刻,我当然都在想这件事,我寻找着征兆、线索——不过,一个也没出现,除了上星期五,字谜的横向十二写着:有利于(向上的)动作(9),我把这个当成鼓励的兆头。

“我会接受。”我说。

他绽放笑容,放下叉子,举起手。我意识到,我应该把手掌贴上他的手掌,现在我知道这个叫“击掌”。

“赞哟。”他说完又继续吃午餐,“恭喜啊。”

心里闪现一股快乐的感受,好似划亮一根火柴,我想不起以前曾经有人为了什么事恭喜我,感觉非常好。

“你母亲好吗,雷蒙?”我问他,享受完这一刻,也吃掉最后一口司康。他谈了一会儿她的事,告诉我她问起了我。我觉得微微忧心,是母性那种过分好奇在我心中所引发的惯性焦虑,可是他让我放心下来。

“她很喜欢你哟——她要我告诉你,你随时都可以过去坐坐,她蛮寂寞的。”他说。

我点点头,我之前就看出来了。他暂时离席,踩着重步缓缓迈向厕所。等待他回来期间,我环顾咖啡馆。隔壁桌坐着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各自带着衣着鲜艳的婴儿。两个婴儿都坐在安全椅里,一个在睡,另一个做梦似的盯着在墙上舞动的一束阳光。我们背后的咖啡机突然咝咝活了起来,我看着婴儿脸上漾过一波波惊愕,甜美的粉红嘴巴以慢动作噘出亲吻的形状,然后大大张开,发出洪亮的哭号。尽管机器噪声未消,他母亲还是往下一瞥,确定他没事后便继续聊天。哭声更响亮了,我想,宝宝痛苦哭声的音高及音量精准恰当,让成年人无法忽视,这点在进化上很有道理。

婴儿现在激动不已,气冲冲地握起拳头,脸庞越涨越红。我合上眼睛,试着不去理会哭声,但失败了。拜托别哭了,拜托别哭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停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受伤了吗?生病了吗?饿了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请不要哭。没有东西可以吃。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妈妈呢?我端起咖啡杯的时候手在抖,我盯着桌面,尽可能放慢呼吸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