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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猿商买厕纸的时候,看到店头贴着盆踊节(1)的海报。八月十日。明明还有整整一个月,大家却已经兴高采烈地张罗起来。

元旦和盆踊节是镇上的两大盛事。开店的人或是临时休业,或是出来摆摊。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祭典摊贩也会摆出捞金鱼和章鱼烧的露天摊。只有钓小鸡的店迫于金子先生的淫威,绝对不敢来。

“你好呀。”光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心潮澎湃。

回头一瞧,麻希小姐正手捧咖啡杯站在那儿。麻希小姐总是会带着自己的咖啡杯去茶叶店,让店家冲上一杯美味咖啡再带回自己店里。“北斗”的店主似乎没什么好脸色,但“重松”的店主和麻希小姐本人则毫不在意。

“今天真热啊。”

“是呀。”在麻希小姐面前,我会太过开心而扭扭捏捏的,“那个——喝咖啡不就更热了吗?”

“这个嘛……不管天有多热,咖啡还是热的更好喝。”

这种懒洋洋的口气最棒了。麻希小姐不说本地方言,讲起话来发音也十分标准。她的杯子是纯白的。杯子就该这样才对,“亲不孝”算什么玩意儿嘛。

今天的麻希小姐上身穿着白T恤,下身搭着男生那种牛仔裤。卷边的裤管下踩着一双棕色皮拖鞋。耳朵上,之前见过的金色耳环正在摇晃。

“小喜久你已经能喝咖啡了吗?”

“是呀,能喝了。我从一年级开始就喝了。”

“是吗!真成熟呢。那我们去重松喝上一杯吧。”

麻希小姐话音刚落,脚步就已经转了方向。我大吃一惊,太过开心,不禁“啊”地叫出了声。

重松的儿媳妇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苗条女人,一年到头都有淡淡的黑眼圈,显得很阴暗。她的脸就像一只浣熊。麻希小姐说了句“我又来了”,她只是悄悄低头示意,并没回答什么。

重松这家店里,被称作“重松太太”的婆婆泡的咖啡特别好喝。重松太太现在已经引退,换上了浣熊脸的媳妇来看店。可要论泡咖啡的话,绝对还是太太的手艺更好。

“太太,给小喜久也泡杯咖啡吧。”

麻希小姐即便面对年长的人也不用敬语。最初听到的时候总替她感到紧张,可这话从麻希小姐嘴里讲出来,却很合适。重松太太从店堂里边探出脸来说:“好嘞。”她跟浣熊脸媳妇不一样,脸是圆滚滚的。她的儿子和丈夫都在店后边的小工房里炒茶叶,塞进包装。干活的时候不会跟浣熊脸媳妇和重松太太说话。

等了一会儿,就传来了咖啡的香气。其实我喝不了黑咖啡,可又难以启齿。我总觉得,要是开口说“请给我牛奶和砂糖”,我和麻希小姐之间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又会被拉远。

“给你。”

重松太太的手指也是圆圆的。她递来的咖啡黑漆漆的,卷着小漩涡,装在画着小猫的红杯子里。

“那个……”

“啊啊,没关系的,待会儿我帮你还。”

连毫无关系的我都拿到了一杯咖啡,实在过意不去。我心想是不是应该买点茶叶才好,但重松太太和浣熊脸媳妇什么都没说。麻希小姐轻声说了句谢啦,就出店了。我低着头,跟在麻希小姐身后。

黑咖啡真是苦得让我差点晕倒。

“很好喝吧。”

不过我还是拼尽全力撒谎了。

“确实好喝呢。”

汤泽锁店看上去有很长的历史。店里有切割钥匙的大型机器,墙上挂了许多把钥匙,连木桌都染上了极具历史感的蜜糖色。听说这店原来是麻希小姐的父亲开的,如今只有麻希小姐一个人在经营。

“我能抽烟吗?”

“行呀。”

麻希小姐取出香烟,点上火。呼,她吐出一口烟,烟气缭绕,原本古旧的店堂更增加了几分沧桑的质感。

“咖啡和香烟,为什么就这么配呢?”

烟雾模糊了麻希小姐的侧脸。香烟和她,真的很配。

“对了,你来干什么的?”

“那个……是来买厕纸的。”

不能打扰人家做生意,我慌忙喝完了咖啡。好苦,这也算给人喝的饮料吗?真想加一大堆牛奶进去,什么甜的东西都好。可是我忍住了,因为麻希小姐就在身旁。

“肉子还好吗?”

“挺好的。”

我想起往“亲不孝”杯子里倒入大量牛奶和砂糖的肉子,她喝的那玩意儿已经甜得不能称作咖啡了吧。假如肉子和麻希小姐是同班同学的话,她们绝对没法和睦相处吧。还是说会像我跟真里亚那样,看似绝不会成为朋友,实际却成了朋友呢?

“那真是太好了。”

麻希小姐把剩了挺长一截的香烟掐灭了。我低着头走出店堂,麻希小姐就轻飘飘地挥了挥懒散的手。

“那真是太好了。”

我一边小声模仿麻希小姐说话,一边跑去吉德超市买厕纸。我要买的,不是肉子选的那种附带奇怪香味的卷纸,而是最简单的基础款。就像麻希小姐的杯子一样,雪白雪白的那种。


(1) 盆踊是日本盂兰盆节时,众人聚集跳的一种舞蹈,原是一种佛教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