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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参加盆踊节时,被那阵势惊到了。

猿商排满了夜间小摊,小学操场正当中的樱花树旁搭起了巨大的木架,那是盆踊舞的中心。整个镇上的居民全体出动。

虽然我在横滨和东京时也去过庙会,但不是太大就是太小。

太大的那次是在东京。与其说是庙会,不如说是公园里的狂欢节。各种外国人摆出路边摊,跳的舞也不是盆踊,舞台上有歌手在唱歌,舞者在起舞。肉子排在长到让人昏厥的队伍后面,嘴上怒骂着“贵死人了!”买来了土耳其烤肉和啤酒。

太小的那次是住在横滨时,附近的寺庙搞的一场盆踊。姑且算是搭了个类似木架的玩意儿,矮矮的,跳舞的也只有几人而已。章鱼烧、捞金鱼、捞弹力球、棉花糖这些小摊都挤在一条通道里,属于绕完一圈之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的那种。

猿商盆踊节的规模,刚好符合我心中对“盆踊节”的想象。

木架的高度刚好超过了樱花树,顶上有个大叔在捶打太鼓。围着木架跳盆踊舞的人们整整绕了三圈。串灯从木架之上延伸至各个方向,还缠绕在绿叶繁茂的樱花树身上。黄色的电珠照亮了舞蹈者的面孔,又缓缓晃荡,好像大家是围着熊熊篝火翩翩起舞的。

各种小摊都排列在操场中央。有“饺子串”“烤金锷烧”之类的奇怪吃食,当然也有“苹果糖”“烤乌贼”这样的传统摊贩。捞金鱼、捞溜溜球、打靶、捞弹力球也都来了。

大门口有卖一百日元的抽奖券,奖品是猿商的店铺和镇民们赞助的小电器、书本、玩具、洋装,运气好的话还能抽到小摩托车呢。据说经济好的时候,还抽过汽车。没有中的抽奖券营业额,会用来购置第二年的奖品。

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就是全镇的人真的都会跑来参加庙会。如果你想要知道镇子上住了哪些人,只要去盆踊节就行了。当然也会有从未见过的面孔,但顶多是某某的熟人,关系再远一点也不过是熟人的熟人。

这个镇上有很多去了大都市的人,也有不少留下的人。有继承渔业的人,有在本地政府工作的人,有去隔壁镇水产加工厂的人,还有在酒店工作的人。说不上经济有多景气,但只要你不奢求什么,总能有份工作。

其中还有从大都市回来的人。不知谁说过,麻希小姐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麻希小姐曾经和东京人结过婚,但不知道是怎样的人,也不知她在东京做过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大家是如何看待在猿商兀自说着东京话的麻希小姐的。

这里真的是个很小的镇子。

有不少大叔还在聊着小学时候的话题,还有一些在我看来上了年纪的人,依旧特别重视初中时代的前后辈关系,也是让人吃惊。其中还有初恋情人、昔日的太太与丈夫。甚至还有肉子这样被某个太太揍得鼻青脸肿的人,以及把人揍到鼻青脸肿的太太。

小时候的人际关系一直延续到长大成人,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变成了大人,还会在这条街上跟现在的同学相遇吗?围绕着篮球的痛苦回忆,一直到大家长大成人,都还会教人纠结吗?

从那以后,班上的女生依旧分成两组。分别是打篮球的金本同学和我们这组,还有一会儿画画一会儿玩独轮车的森同学和真里亚她们那组。

一直到学期结束,两组还一直保持着冷战。我当然也再没跟真里亚一起回过家。从分裂开始的那天起,真里亚就跟同方向的岸同学和明智同学一起回家了。而且她们还经常站在踮脚桥那边聊天。

每次从站着聊天的三人身边经过,甚是煎熬。真里亚就算看到我也不打招呼,还不止这样,那三个人会突然压低嗓音,偷偷摸摸地说着什么,等我走过去之后,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我的所作所为有那么坏吗?至于她们如此恶毒地针对我吗?难道说我当初顺从真里亚,加入森同学那一组才是更好的选择吗?我彻底向真里亚的坏心眼投降了。

所以暑假对于我是救赎。有人约我出去玩或者去学校泳池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可能跟大家碰面,但至少不用每天去上学。不必再去感受教室中女生那紧张的气氛,也不必满心绝望地穿过踮脚桥了。

我在暑假里读了很多书。《女生徒》(1)《心》(2)《海鸥乔纳森》(3)《恶童日记》(4)。我一翻开书本,就能很快地沉浸到书中的世界里去。但并不意味着我能轻易回到现实“这边”来。尤其是有大海出现的故事,总能简简单单地俘获我的心。

读了《海鸥乔纳森》之后,我就特别想出海,尽情呼吸大海的气味。我想从天空朝着海面急坠,拍打着波浪,在最极限的低空回旋。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没有翅膀。因为我也认识大海的气味。

从真里亚那里借来的漫画一直没还,就这么丢在桌上。

肉子从盆踊节的前一天开始就兴奋不已,早就坐不住了。

盆踊节那天,“鱼河岸”也会休业。整条街上的人都在期待着那天呢。听说“重松”也会休业,去摆摊卖咖啡。适可而止一点,去卖茶好吗?

“小喜久,盆踊节要和真里亚一起去吗?”

肉子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让我很难受。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

“要和金本同学、穗积同学和里沙一起去啦。”

我摆出一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的表情。肉子是很直率的,她瞪圆了小眼睛问:

“哎?她们是谁?”

我做出“咦?你不知道吗?”的表情。

“是一起打篮球的同学。”

“小喜久,你的朋友好多呀!”

肉子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肚皮。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却总觉得很难为情。所以尽管她没问我还是开口说:“真里亚好像要和其他同学一起去。”

糟糕,这语气里好像若有所指啊。我心里这么想着,肉子却只是收回手指,说了一句:

“这样啊!”

这也许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丝毫都没察觉到一班女生的紧张气氛嘛。她哼着小曲,频繁切换电视频道。

多亏肉子是个很迟钝的人。要是被问这问那就麻烦死了。

可与此同时,我内心的某处又在期望着,要是她能意识到我现在的处境就好了。找肉子这样的人商量,事情也不可能有什么转机,但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知晓我这种难受的心情和小小的绝望而已。

这么说来,肉子在那天要是没说假如不想去真里亚家,不去就行了,我现在的处境或许就完全不同了。一想到这个,我对肉子就产生了一种无端的怨恨。我明白这是一种孩子气的感情,但看着接二连三变个不停的电视画面,我就对一无所知的肉子产生了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