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困境(第2/3页)

在楼下忙着做晚餐的那会儿,他又琢磨起那个老问题——这个麻烦是怎么落到他家里的。他自己一向喜欢喝酒。还住在阿拉巴马州的时候,他们通常喝大杯的烈酒或鸡尾酒,觉得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多年来,晚餐前他们通常要喝上一到两杯——可能还会喝第三杯。临睡前再来一大杯。节假日的前夕,他们一般会放开来喝一场,甚至有可能喝醉。不过对他来说喝酒只是一项花费,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而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多,这项花费已经让他们难以承受了。直到公司调他去纽约工作以后,马丁这才明确地认识到他妻子喝得太多了。他发现她白天也在喝烈酒。

承认出了问题后,他试图分析问题的根源。从阿拉巴马搬来纽约多少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她习惯了南方小镇温暖悠闲的氛围,以及亲戚和儿时朋友之间的走动,无法适应北方更严峻更寂寞的生活。做母亲的责任和家务活对她来说也过于繁重。她怀念巴黎市注19。在这个郊区小镇上没有结交到朋友,平时只读一些杂志和凶杀小说,没有酒精的调剂,她的内心不够充实。

艾米莉暴露出来的无节制不知不觉中改变了马丁对她的最初印象。有时候,她会流露出无法解释的凶狠,以及酒精引发的不合时宜的勃然大怒。她用谎话掩饰自己的贪杯,用不引起怀疑的伎俩欺骗他。

还有就是一次事故。大约一年前的一天晚上,他下班回家,迎接他的是孩子们房间里传出的尖叫声。他看见艾米莉抱着刚洗完澡的婴儿,没穿衣服,身上湿漉漉的。婴儿被失手掉到地上了,她极为脆弱的小脑瓜磕到了桌子边,细软的头发里流出一道鲜血。艾米莉喝醉了,在啜泣。当马丁搂着受了伤的女儿时,那一刻她显得无比的珍贵,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恐怖的未来景象。

第二天,玛丽安娜安好无事,艾米莉发誓再也不碰烈酒了。前几个礼拜她滴酒不沾,人却变得冷漠了,情绪也很低落。随后,慢慢地,她又喝上了,没喝威士忌或金酒,而是大量的啤酒或雪利酒,要不就是稀奇古怪的烈酒。一次,他偶然发现了一只装满薄荷甜酒空瓶子的帽盒。马丁找了一位可靠的帮佣,她很胜任这份管家工作。维尔吉也来自阿拉巴马,马丁一直不敢告诉艾米莉纽约帮佣的薪资标准。现在,艾米莉的酗酒已转入地下,在他到家之前就已经结束。通常,酒精对她的影响难以被察觉——动作迟钝或眼皮有点沉重。像肉桂-辣椒粉吐司那样不负责任的情况很少见,维尔吉在的时候马丁很放心。但尽管这样,他心里总潜伏着焦虑,担心不知哪天灾难就会威胁到他正常的生活。

“玛丽安娜!”马丁叫了一声,哪怕只是想到了那个事故,他也需要确认一下小女儿的安好。小女孩不再疼痛了,但对父亲来说她更加珍贵了。她和哥哥一起走进厨房。马丁继续准备晚餐。他打开一个汤罐头,往煎锅里放了两块猪排。随后他在桌旁坐下,把他的玛丽安娜放在膝盖上骑马。安迪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用手指头晃动着那颗已经松动了一个礼拜的牙齿。

“小糖人安迪!”马丁说,“那个老东西还在你嘴里待着?过来,让爹地看看。”

“我用一根线把它拔出来。”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乱成一团的线,“维尔吉说把线的一头拴在牙齿上,另一头拴在门把手上,把门猛地一关。”

马丁掏出一条干净手帕,小心地试了试那颗松动的牙齿。“这颗牙齿今晚就会从我家安迪的嘴巴里跑出来。不然的话,我担心家里会长出一棵牙齿树。”

“一棵什么?”

“牙齿树,”马丁说,“你咬东西的时候会把那颗牙齿吞下去。那颗牙齿会在可怜的安迪肚子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牙齿树,树上长的不是树叶,而是尖尖的小牙齿。”

“嘘,爹地。”安迪用他又小又脏的拇指和食指死死抓住那颗牙齿。“根本就没有那种树,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

“根本就没有那种树,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

马丁一下子紧张起来。艾米莉正在下楼梯。他听到她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担心地用胳膊搂着小男孩。艾米莉走进房间后,他从她的动作和肿起的脸上看出来她又跟雪利酒干上了。她使劲拉开抽屉,开始布置餐桌。

“模样!”她用狂怒的嗓音说道,“你就这样和我说话。别以为我会忘记。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每个肮脏谎言。想都别想我会忘记。”

“艾米莉,”他恳求道,“孩子——”

“孩子——一点不错!不要以为我没看出你的阴谋诡计。在这儿唆使我的孩子和我作对。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出来。”

“艾米莉!我求你了——上楼去吧。”

“这样你就可以教唆我的孩子——我亲生的孩子——”两大颗泪珠顺着她的脸庞快速滚落下来,“想要唆使我的小男孩,我的安迪,和他的亲生母亲作对。”

带着酒后的冲动,艾米莉在受到惊吓的男孩面前跪下,她双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保持着平衡。“听我说,我的安迪——你不会信你爸爸说给你听的谎话吧?你不会相信他说的吧?听我说,安迪,我下楼前你爸爸都跟你说了什么?”男孩不确定地看着他父亲的脸。“告诉我。妈妈想要知道。”

“说了牙齿树。”

“什么?”

男孩把上面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怖重复道:“牙齿树!”她摇晃了一下,再次抓住男孩的肩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听好了,安迪,妈妈什么事都没有,你看妈妈有事吗?”眼泪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安迪往后缩着,他吓着了。艾米莉抓住桌边站了起来。

“看!你已经让我的孩子害怕我了。”

玛丽安娜大哭起来,马丁把她抱了起来。

“好吧,你可以带上你的孩子。你从一开始就偏心眼。我不在乎,但至少你要把我的小男孩留给我。”

安迪一点一点地挨近父亲,碰了碰他的腿。“爹地。”他哭着喊道。

马丁把孩子们带到楼梯口。“安迪,你带玛丽安娜上楼,爹地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那妈妈呢?”男孩轻声问道。

“妈妈没事的。别担心。”

艾米莉坐在桌旁哭泣,她把脸埋在臂弯里。马丁盛了一小碗汤放在她前面。她刺耳的哭泣声让他身心疲惫;她激烈的情绪,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倒是触动了他心里的一丝柔情。他不是很情愿地把手放在她的黑发上:“坐起来,喝点汤吧。” 她抬起头看他时,脸上带着悔恨和恳求的表情。男孩的退缩或者是马丁的抚摸让她的情绪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