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飞扬的决断(第2/3页)

这是第二日,被韩先生带回自己公寓的第二天。

那里又开始痛,黄白的浓臭液体汩汩向外冒,发出死了很多天的鱼虾的味道。床被弄脏了,被子也脏了。我想去洗手间。用完全身力气,我终于让自己靠在床头,看到膝盖后就动不了了,一点儿都动不了。我只能靠在床上,让它慢慢流,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在床上扩大湿的范围,大腿上感觉很冰凉,很黏。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只剩一层皮。

终于停止了,不再流了。它干了,像黄色的虾壳,床上、腿上都有这种虾壳。温和的屋子里有张舒服的床,我躺在虾壳中。

韩先生回家了。他用脸盆装满水,端到床前,拿着厚厚的毛巾帮我擦。

他很认真,很专注,一点点地帮我清洗。

他叫我“阿妈妮”。

我很想跟他道歉,我把美丽的房间弄成了地狱。他的眼神很纯洁,我无法开口。

他把床垫和被子全部换了,重新让我躺进温暖的被窝。他用棉布被子盖在我身上。我很喜欢这样的被子,喜欢闻棉布的味道。

韩先生放了一把椅子在床边,放了很厚的一堆书在地板上。

在台灯下,他总是看着我,然后看书。

就这样,他看我一会儿,埋头苦读,看完书,又看我一会儿。

他说他不会送我去医院的,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样子,他要请最好的医生来帮我治疗,就在家里给我治疗。

……

第十六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要我监督他读书,用最严肃的态度监督他。韩先生……承晚真是个很认真的人啊,随便从书中取一句话出来,他就会接着背下去。

承晚把我带到草地上晒太阳,他很老实地跪在草地上,很严肃地在我面前背诵。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拿着《诗经》,看着他背书。

哦,上帝!这不是我梦中才能看到的景象吗?小时候,每年到了冬天,爸爸妈妈就会带我去山里度假,屋子里有很暖和的炭盆,木炭烧得通红。妈妈总是抱着我,然后爸爸妈妈互相出题,我也跟着回答。

承晚很柔顺地跪在草地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承晚这样的人,从来不敢想象真的有承晚这样的人。

……

第五十六日。

我结婚了。

虽说有牧师的祝福,站在病床边和一个老人结婚,我依然感觉有点难过。只是有一点难过。

承晚很平静。

我有点难过。

我一页一页翻着,看着飞扬写的日记。

礼堂内很安静,窗外传来树叶摇摆的沙沙声,间或传入我的耳中。

飞扬的日记很怪,有时候会写上几万字,很详细地记录她和韩承晚做了些什么,包括吃晚饭的时候韩承晚喝了几杯酒、酒的种类……从头到尾,他们没有做过一件超越常规的事。

有时候她只写几个字,甚至随便画个符号就算一篇日记。

我正要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于是,我立刻把日记本恢复原样,迅速走进旁边的告解屋。

透过门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飞扬和韩承晚走了进来。飞扬走在道路中间,韩承晚一脸恭敬地走在她身旁,他甚至没有和她并肩走,而是落后她略略半个肩膀。

“对不起,妈妈。由于要处理那些交接的工作,所以到现在才能回国向您汇报那些糟糕的事。”韩承晚轻声说。

两个人走到前排坐了下来,距离我只有三四米的样子。

飞扬皱着眉说:“承晚,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是因为我要对付那个人,你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这里没别人,不用像在外面那样净说客套话。”

韩承晚说:“是,妈妈。”

飞扬眉头皱得更深:“你不是已经想办法进入李圣美的公寓了吗?怎么被中国警察带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承晚说:“没错,9月15日那天,我打了电话给圣美,告诉她我知道小鱼的下落,但是必须去她家才能告诉她。”

飞扬问他:“你去了吗?”

韩承晚说:“去了。她把我带进书房,我跟她说小鱼去韩国找你了。”

韩承晚低下头:“按照计划,把事情讲完以后,趁她不注意,我就抱住她,想把事情做完。”

飞扬脸色很难看:“不错,征服她对你的事业很有帮助,原来的计划也是这样,你按照计划做没有错。但是接下来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

韩承晚说:“我被袭击了,一下子晕倒在地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警察局了。”

飞扬连声催问:“被谁袭击了?你都抱住她了,难道她有力气袭击你?”

韩承晚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我后来才知道,圣美家里还住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用平底锅敲我的脑袋……”他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妈妈,我是个没用的人。”

飞扬惊愕:“另外一个男人?”

听着他们的交谈,我在告解屋里紧张得快要晕过去。另外一个男人我知道是谁,是明灿。

我在首尔街头流浪的时候,韩承晚竟然对圣美做出了丧心病狂的行动。若不是明灿在家,后果不知道有多严重。

虽然明知道韩承晚被警察抓走了,但我想到那个情景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飞扬说:“那真是太可惜了,你一直在追求圣美,被心爱的人抓进警察局,滋味不太好受吧?”

韩承晚低头说:“待在警察局的时候,我问过自己很多次,我是否真的喜欢圣美呢?妈妈,也许我是强迫自己喜欢她吧。装作自己很喜欢她,逼着自己接近她……”

飞扬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一抖:“承晚,你喜欢谁呢?你想让谁做你的妻子?”

韩承晚的脸上全是迷茫的神色:“妻子?妻子是什么?我不要,我不要妻子!我才不要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跟我有亲密的家庭关系,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情况!我可以有姐姐、妹妹、妈妈、姑妈……绝对不能要妻子!”

飞扬叹了口气:“可是,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伴侣,每个人都要习惯,两个人会有一个小小的家庭,生儿育女,慢慢变成一个很大的家族……承晚,这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吗?”她脸上浮出一丝悲哀,“可惜,我永远也不能生育了。”

她迟疑着,慢慢把手放到韩承晚的膝盖上:“承晚,愿意跟我去中国吗?这里已经被我卖掉了,明天必须搬走,我想回国,回国……我累了,想回去了,有很多事可以做,可以去菜场买菜,也可以去公园看老人打太极拳,实在闷了,可以开个咖啡厅,看别人来喝咖啡,看他们牵着手来喝咖啡,牵着手离开,看到那样的人,也会让我感觉很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