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29页)

她们不是同卵双胞胎,不同之处比比皆是。

双胞胎中的第一个降临人世时,父亲用歌声唱出了她的名字——菲比,跟他心爱的妻子同名。她浑身粉嫩,活像个小天使,背着一对靛蓝的小翅膀,从左右肩胛骨底下伸出来,跟她妈妈一模一样。但双胞胎中的第二个呱呱坠地时,悲剧发生了。宝宝刚生出来,小脸通红,大哭不止,母亲就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双眼一翻,撒手人寰。

几天后,那个孩子仍然没有名字。做父亲的沉浸在悲伤之中,实在无法忍受看见她的脸。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后,女仆怀抱婴儿,走进主人的书房:“先生,打扰了,这个小家伙得起个名字了。克莱门(2)怎么样?瞧瞧她的小脸,又圆又胖,又红又亮,就像等人摘的小橘子。”她的父亲虚弱无力,喃喃说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把她抱走。”说完,他挥挥手,让女仆抱孩子出去。

从妻子去世的那天起,克莱门·杜疮的父亲就更偏爱菲比。菲比继承了母亲天使般的嗓音和拍动的小翅膀。全家人都为此保密,就像他们都闭口不提克莱门那不长头发、只长羽毛的脑袋瓜儿。

她虽然没有姐姐的美妙歌喉,却有自己独特的天赋。可惜没有人在意。

她会发明东西,奇妙的东西。她跟父亲一样,是个发明家。她把自己发明的小模型藏在壁橱里,跟草图、示意图和繁复的设计图纸放在一起,因为家里没有人在乎这些玩意儿。

两个女孩年满十八岁的那一天,父亲突然病倒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病入膏肓,显然命不久矣。他让女仆把两个女孩喊来床边。姐妹俩马上就来了。

菲比和克莱门坐在父亲的病榻边,一左一右。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亲爱的,这个我很清楚。所以,请好好听我说。”父亲扭过头去,望着年轻的菲比。菲比泪流满面,紧握父亲的大手。“好了,好了,我的好孩子!别哭了!这才乖嘛。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听好了:你,我的菲比,我的夜莺,要成为伟大的歌唱家。你要随你妈妈姓,用南丁格尔这个美好的姓氏。千万别随我姓。‘杜疮’不适合闪亮的明星。它跟‘毒疮’只差一点点,会被视为脓疱和囊肿。不,我亲爱的……”他停顿片刻,猛烈咳嗽起来。菲比递上玻璃杯,他喝了口水,这才接着往下说:“你,我最亲爱的菲比,注定要成为夜莺,向世人引吭高歌,就像你亲爱的妈妈一样。她是我此生的挚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饱含热泪,“你会在世界各地最宏伟的音乐厅里引吭高歌。你的名字和斗篷将成为你的独家标志。斗篷得是靛蓝色,跟你的眼睛一个颜色。它能掩饰你继承的秘密——你漂亮的靛蓝色翅膀。”

一阵可怕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恢复常态后,他转身看着克莱门。“还有你,亲爱的。”他叹了口气,又咳嗽了一声,“你得选个受人尊重的职业,我亲爱的克莱门。为什么不呢?女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是的,你也要走上社会,取得成功。”

随后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接着是又一阵猛咳。菲比伸手握住父亲的手,紧紧攥住。她妹妹呆呆坐在另一侧的床沿上,双手僵硬地搁在膝头。

“你知道的,我的孩子,”父亲虚弱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没能继承你妈妈的音乐天赋,没能像你亲爱的姐姐一样。这很不幸。但我知道你能走上社会,闯出自己的一条路。最开始,我想……护士是个不错的职业,或者……秘书,或者……某位贵族小姐的女伴……”他蜡黄的脸一下亮了起来。“后来,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教书呀!俗话说得好:能者,为之;不能者,教之。你可以教别人嘛!”他又咳嗽了一声。显然,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我亲爱的克拉米。”噢,她多讨厌这个小名儿啊!听起来黏糊糊的。(3)她的大名又是种酸溜溜的水果,还是个低贱的女仆起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父亲说,“虽然没能继承你妈妈的天赋,”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片刻,“但你有她的坚强意志,还有……我想,也有一点点像我吧,你有……”

她等着父亲说出她这一辈子最想听到的那句话——你有我的发明天赋。

可是,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有我的姓——杜疮——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发炎的囊肿……但它能帮你走上社会。亲爱的,你没有姐姐的魅力和天赋,”他虚弱地对她笑了笑,“所以,能得到什么帮助,都得牢牢抓住了。”

父亲没看见女儿痛苦畏缩的表情,没看见她闪躲的动作,也没看见她的心一沉。

“我亲爱的孩子们,”父亲声音嘶哑,因为他将不久于人世,“做个好人,待人友善,还有——”他的话戛然而止,变成了骇人的喘息,似乎已经油尽灯枯。

“爸爸!”菲比哭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接下来几分钟,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父亲吃力的喘息声。

最后,他使出浑身力气,缓缓扭过头去,不再看克莱门,而是望着菲比,气喘吁吁地说:“我亲爱的孩子……你要有远大理想,伸手摘星去吧。对你来说,繁星触手可及。”

随后,他就溘然长逝。

菲比继承了父亲最神奇的发明——捕歌机,继承了那栋大宅——她母亲的故居,富丽堂皇的南丁格尔之家——还有宅子里的所有物品。她继承了母亲的晚礼服,还有她美丽的靛蓝色斗篷,边缘镶满银灰色的小珍珠。

克莱门继承了一大堆教科书和一笔专款,用来接受教师培训,然后开办一所学校,或者一家孤儿院——如果她想为世上不幸的孩子们做点事的话。

马多克从小憩中醒来,一看杜疮小姐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别为她烦心了,主人!不值得!”

“她总让我想起我得不到的东西,”杜疮小姐怒气冲天,一字一顿地说。过去的一个钟头里,在蝎尾狮呼呼大睡的时候,她一直在暗暗诅咒她的姐姐。“我要让她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没错,主人,您必须这么做。您知道,我会竭尽全力帮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