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4页)

一想到我,她就觉得不那么孤单了,好像冥冥之中多了点联系。在梦里,她看到了玉米地,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面前敞开;说不定在这个新世界里,她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处。

“露丝,你真是一个杰出的诗人。”她想象我对她说。她在日记中幻想自己成为了一名出色的诗人,而她的诗句能让我起死回生。

我能够看到露丝三岁时的一个下午,那天露丝的表姐受托照顾她,正值青春期的表姐把她放在浴室的地毯上,随手锁上门。露丝看着表姐脱衣洗澡,她多想摸摸表姐的皮肤和头发,多想让她抱抱自己。我不知道是否出于这个原因,三岁的露丝才会在日后萌生某种情愫。到八岁时,露丝隐约觉得自己与其他女孩不同,小女孩都会恋上身旁的某些异性,而露丝觉得她对表姐或是女老师的感情更为真实。她不仅希望得到她们的注意,更对她们有种强烈的渴求。随着岁月增长,原本青绿的嫩芽似的情愫,在青春期绽放为鲜艳的番红花般的情欲。但诚如她在日记中所言,她并不想和女人发生性关系,而是想永远消失在她们怀里,她只想有个藏身之地。

天才夏令营的最后一星期,学员们通常都忙着最后一项活动。每个学校的学生都必须在结业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父母来营区接小孩之前展示活动成果,然后由裁判评出胜负。虽然要到最后一周的星期六早晨才宣布活动主题,但学员们早已开始准备。活动主题向来都是设计更好的捕鼠器,由于没有人愿意重复过去的设计,活动的难度也就逐年增大。

塞缪尔四处去找戴牙套的小孩,他需要牙套上的小橡皮圈来加强捕鼠器导向臂的弹性,而琳茜向退休的厨师要来了干净的锡箔纸,它反射出的光线会让老鼠晕头转向。

“万一它们喜欢上自己的倒影,那该怎么办?”琳茜问塞缪尔。

“它们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塞缪尔回答,他找到一些捆绑营区垃圾袋用的铁丝,边说边忙着刮下铁丝上的碎纸片。在这段时间里,你如果看到哪个小孩莫名其妙地盯着营区内一样毫不起眼的东西,这孩子八成在想着怎样利用它做一个最棒的捕鼠器。

“它们其实挺可爱的。”有天下午琳茜说。

前一天晚上,琳茜花了大半夜时间在田里抓老鼠,她把抓来的老鼠放在一个空兔笼里。

塞缪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老鼠说:“其实,当个兽医也不错,但我想我绝不会喜欢上解剖老鼠。”

“我们得杀了它们吗?”琳茜问,“竞赛内容是谁能设计出最好的捕鼠器,而不是比赛谁最会杀老鼠。”

“亚提说他要用木头做副小棺材。”塞缪尔笑着说。

“太恶心了。”

“亚提就是这样。”

“据说他喜欢苏茜。”琳茜说。

“我知道。”

“他提起过她吗?”琳茜拿起一根细木棍伸进兔笼上的铁网。

“事实上,他问起过你。”塞缪尔说。

“你怎么说?”

“我说你还好,你会好好过下去的。”

笼子里的老鼠躲开木棍,纷纷挤到角落叠在一起,徒劳地试图逃跑。“我们设计一个摆着紫色天鹅绒沙发的捕鼠器吧,还可以装个门闩,老鼠坐在小沙发上,门一打开就有小小的芝士球掉下来。我们可以把这个捕鼠器命名为‘野鼠的国度’。”

塞缪尔不像大人们一样逼琳茜说话,他只是陪她一起絮叨着要用什么布料帮小老鼠做沙发。

那年夏天,我已经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人间,因此,我去广场眺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到晚上,我天堂里的标枪及铅球选手都不见了,他们去了其他人的天堂,而像我这样的女孩是进不去的。其他人的天堂可怕吗?他们也像我一样看着人间的亲友,越看越觉得孤单吗?还是说其他人的天堂里充满了我梦想的东西?说不定其他人的天堂永远都像诺曼·洛克威尔的画一样,画中全家人聚在一起,餐桌上永远有只大火鸡,切火鸡的则是个做着鬼脸、双眼炯炯有神的叔叔或伯伯。

如果走得太远或是想得太多,我的天堂的景象就会起变化。往下看,我看得到玉米地,也听得到茎叶发出的低鸣,朦胧的声响略带悲戚,仿佛警告我不要越界。我头痛欲裂,天色也开始变暗。忽然间,我又回到了遇害的那天晚上,往事再度涌上心头,灵魂也越来越僵硬、越来越沉重。好多次我都这样回到遇害现场,却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凝神注视。

我开始怀疑天堂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这里真是天堂,我的祖父母应该也在这里才对,特别是我最喜欢的祖父。他会把我托起来,带我一起跳舞,我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开心,根本不会想起玉米地和坟墓之类的往事。

“你可以这样,”弗兰妮说,“很多人都做到了。”

“可是怎样才能达到那种境界?”

“这或许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你必须放弃寻求某些答案。”

“我不明白。”

“如果你不再追问为什么遇害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不再去想少了你大家该怎么办,也不再理会人间亲友的感受,”她说,“你就自由了。简而言之,你必须将人间的一切抛到脑后。”

对我而言,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露丝晚上偷偷溜进琳茜的宿舍。

“我梦见她了。”她轻声对我妹妹说。

琳茜睡眼惺忪地看着露丝:“你梦见苏茜了?”

“关于早上在餐厅的那件事,对不起。”露丝说。

琳茜睡在三层铝制行军床的最下层,她正上方的室友翻了个身。

“我可以到你床上去吗?”露丝问道。

琳茜点点头。

露丝悄悄地爬到狭窄的床上,躺在琳茜旁边。

“你梦见什么了?”琳茜低声问道。

露丝边说边翻了个身,这样琳茜就能看见她的鼻子、嘴唇和前额了。“我在地底下,”露丝说,“苏茜走在我上面的玉米地里,我可以感觉到她在我上面走,我想叫她,但我嘴里塞满了泥土,无论我叫得多大声,她都听不到我的声音,然后我就醒了。”

“我没有梦见过她,”琳茜说,“我做过噩梦,梦见老鼠咬我的发根。”

露丝觉得躺在我妹妹旁边很舒服,两人靠在一起感觉很温暖。

“你是不是爱上了塞缪尔?”

“没错。”

“你想苏茜吗?”

四下里一片黑暗,她只看得到露丝的侧脸,而露丝又几乎是个陌生人,因此,琳茜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心里话:“我比谁都想她。”

迪文初中的校长家里有事离开了营区,因此,今年轮到新上任的契斯特泉高中的副校长来规划活动主题。她突然接下这个任务,决心规划出一个有别于设计捕鼠器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