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4页)

“不,”雷说,“我跟你一起去。”

露丝坐下来等雷换上衬衫。他转身背对着她,她看着他的背,心想他虽然瘦,但手臂上的肌肉发育得那么好,而且他的肤色和他妈妈的一样,比自己苍白的皮肤诱人多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亲亲嘴。”露丝说。

他转过身微微一笑,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实验”,而且亲吻时也不再想着我了,但他不能让露丝知道。

他喜欢她愤愤地诅咒学校的模样,也喜欢她的聪慧。雷的父亲是个博士,而露丝的爸爸则只会修补老房子,虽然她嘴里说博士又不是医生[10],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依然相当羡慕,辛格家整柜整柜的书籍更是令她羡慕不已。

他走过来和她一起坐在床上。

“你把大衣脱下来吧。”

她脱下了大衣。

就这样,在我周年祭的那天,雷紧贴着露丝,两人吻了起来。吻着吻着,露丝忽然停下来看着雷,“该死!”她说,“我觉得我有点感觉啦!”

雷和露丝来到玉米地,两人一言不发,雷握着露丝的手,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俩一起到此悼念我,还是因为他喜欢她。她思绪一片混乱,往常的直觉已派不上用场。

接着她忽然看到,除了她,还有别人也想到我。霍尔和塞缪尔两兄弟手插在口袋里,背对着她站在玉米地里,露丝看到地上摆着黄色的水仙花。

“水仙花是你带来的吗?”露丝问塞缪尔。

“不是,”霍尔帮弟弟回答,“我们来的时候就有了。”

史泰德太太从楼上儿子的房间探头看看,过了一会儿她也披上外衣,朝玉米地走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也不想做出判断。

格雷丝·塔金在附近散步,她看到史泰德太太拿着一株一品红走出家门,她们站在街旁聊了一会儿,格雷丝说她得先回家,等一下再过去和大家会合。

格雷丝回家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她的男朋友,他住在离这里不远、比较富裕一点的街区,另一个电话打到吉尔伯特家。吉尔伯特家忠实的小狗最先发现证据,由此证实了我已遇害,即使事隔一年,他们一家仍对自己在这件事中起到的奇特作用难以释怀。吉尔伯特夫妇上了年纪,两位老人家不方便自己走到崎岖不平的玉米地里,所以格雷丝主动要求陪他们一起去,吉尔伯特先生马上一口答应,他告诉格雷丝·塔金说,他们一定要去,去了他们才会安心,尤其是他的太太。他总是拿太太作为借口,但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心里的悲伤不亚于他太太。他们一度考虑干脆把小狗送人算了,但小狗带给了他们夫妇太多快乐,他实在舍不得。

雷时常帮吉尔伯特夫妇跑腿,吉尔伯特夫妇相当喜欢他,也觉得大家错怪了他。吉尔伯特先生不确定雷知不知道大家要去玉米地,所以他打电话到辛格家,卢安娜说她儿子可能已经去了,她自己稍后也会过去。

琳茜站在窗边往外看,她看到格雷丝·塔金挽着吉尔伯特太太,格雷丝的男友搀扶着吉尔伯特先生,四个人一起穿过奥德怀尔家的草坪。

“妈,玉米地里有些情况。”她说。

妈妈正在看莫里哀的小说,她大学时曾认真读过莫里哀的作品,但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他的小说。她身旁摆了一摞萨特、柯莱特、普鲁斯特和福楼拜的作品,大学时就是因为这些书,大家才认为她思想前卫。最近她把这些书从卧室的书架上搬下来,向自己承诺今年要把它们都重读一遍。

“我没兴趣,”她对琳茜说,“但我相信你爸爸回来之后,一定会想过去看看。你为什么不上楼陪你弟弟玩呢?”

琳茜这一阵子都很听话,不管妈妈说什么,她都百依百顺。她相信妈妈冷淡的外表下一定有难言之隐,因此,她决定留下来陪妈妈。她坐在妈妈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邻居。

晚来的人颇具先见之明地带来了蜡烛,到了夜幕低垂之际,蜡烛照亮了整个玉米地,每个我认识的人以及从小学到初中坐在我旁边的同学似乎都到了。伯特先生刚准备好第二天的年度动物解剖实验,从学校走出来,看到玉米地里有些动静,便慢慢地走过去看,知道大家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后,他马上回学校打了几个电话。我的死令学校一位秘书非常难过,闻讯后她立刻带着她的儿子赶来了玉米地。还有一些人没有参加学校主办的悼念仪式,现在却也加入了这个自发的行列。

哈维先生涉案的传言已在感恩节晚上传遍了整个社区,邻居莫不议论纷纷。到了第二天中午,这件事已成为附近唯一的话题。真有这种可能吗?那个沉默寡言、举止奇怪的人会谋杀苏茜·萨蒙?但没有人敢到我家询问细节。过去一星期以来,甚至我家朋友的表兄弟或是帮我家割草的男孩的父亲都成了众人追问的对象,任何可能知道警方侦查进展的人更是成为大家极力巴结的目标。大家聚集在玉米地中,不只为了悼念我,也是借此彼此安慰。一个杀人犯居然和大伙儿住在同一个社区里,与他们在街上擦肩而过,还向他们的女儿买“女童子军饼干”,向他们的儿子订阅杂志,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玉米地中,我在天堂里感到暖意和力量不断涌动。大家点燃蜡烛,奥德怀尔先生依稀记得当年都柏林的祖父唱过的一首类似挽歌的民谣,他带头轻轻哼唱,邻居们刚开始觉得不自在,但学校的秘书随即跟着唱起来,奥德怀尔先生的男高音中多了她不甚嘹亮的歌声。卢安娜僵硬地站在外围,离儿子很远,她刚要出门就接到先生电话,辛格博士说他今晚要睡在办公室里,不回家过夜了,但社区里其他人家的父亲都是一下班就把车停在了车道上,跟着家人来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一面外出赚钱养家,一面确保孩子在家中平安无事呢?社区里做父亲的都知道这不可能,无论他们在家里立下多少规矩,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依然有可能发生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没有人打电话到我家,大家都不想打扰我的家人。我家的屋瓦、柴堆、烟囱、车道和篱笆就像是被雨淋后又冻住,覆盖了一层透明冰霜的树木似的,令人难以穿透。虽然它看起来和街上其他的人家没什么不同,但其实已经不一样了。“谋杀”二字将大门染得血红,没人能想象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夕阳西下,天际逐渐染上一层斑斑点点的玫瑰红。此时,琳茜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聚集在玉米地里了,妈妈的眼睛则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