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块波形铁皮(第2/2页)

“哦……你好,欧维。”她说,急忙停下脚步。

欧维手插口袋站在那儿。猫站在他身边,要是它有口袋或者手,看上去也想把手插进口袋。安妮塔娇小而灰暗,她穿着灰色的裤子和灰色的针织衫,还有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皮肤。她匆忙地擦拭了眼角,抹去伤痛,但欧维分明看到她那红肿的眼睛。她就像她们那代女人一样,每天早晨在门廊中倔强地用一把笤帚扫尽屋里的忧伤。她温柔地扶住鲁尼的肩膀,带他到客厅窗前的轮椅那儿。

“你好,欧维。”她回到门口,友好却不无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她问。

“你们家有波形铁皮吗?”他问。

她看上去一脸茫然。

“‘不行铁皮’?”她念叨着,就好像铁皮很无能似的。

欧维深深叹了口气。

“是波——形——铁皮。”

安妮塔的茫然不减半分。

“我应该有这东西吗?”

“鲁尼的储藏室里保证有。”欧维说着伸出手。

安妮塔点点头,从墙上取下储藏室钥匙交到欧维手上。

“波形,铁皮?”她又说了一遍。

“是的。”欧维说。

“但我们没有铁皮屋顶呀。”

“跟那有什么关系?”

安妮塔点点头,又摇摇头。

“啊哈……没有,大概没有关系。”

“大家都有些铁皮的。”欧维说,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安妮塔点点头。那样子,就像终于承认波形铁皮实际上就是人人储藏室里都会有的那么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

“那你自己怎么没有这种铁皮?”她试着问,显然只是为了让谈话进行下去。

“我的用完了。”欧维说。

安妮塔点头表示理解,就像在认可一个没有铁皮屋顶的人毫不费劲就把波形铁皮用完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一分钟之后,欧维得意地拽着一块巨大的波形铁皮出现在门廊外,那铁皮跟客厅用的地毯差不多大。安妮塔根本搞不明白,这么大一块铁皮是怎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塞进储藏室的。

“我说吧。”欧维点着头,递回钥匙。

“是呀……是你说的。”安妮塔觉着总得表示一下肯定。

欧维朝窗口张望,鲁尼回望过来。正当安妮塔转身准备进屋的时候,鲁尼又笑了,举起手轻轻挥了挥。就像此时此刻,就这一秒钟,他完全知道欧维是谁,他来干什么。欧维捣弄出一种在瓷砖地板上拖钢琴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

安妮塔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社保部门的人又来过了,他们要把鲁尼从我这儿带走。”她头也不抬地说。

她念出丈夫名字的时候,嗓音像干燥的报纸。欧维用手指摆弄着铁皮。

“他们说,以他的病和身体状况,我照顾不了,必须把他送去疗养院。”她说。

欧维继续摆弄铁皮。

“要是我把他留在养老院里,他会死,欧维,你知道的。”她喃喃道。

欧维点点头,瞪着冻在两块地砖之间的一小截烟蒂。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安妮塔好像往一侧轻轻倚靠着。索雅几年前解释过,这是骨盆手术的结果,他记得。现在她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多发性硬化症第一阶段”,索雅解释过。几年之后,鲁尼也得上了老年痴呆症。

“你家小子不能回来搭把手吗?”他低声嘟囔道。

安妮塔抬起头,遇见他的目光后,宽容地笑了。

“约翰?唉……他不是住在美国嘛,你知道的。他自顾不暇呢。你知道年轻人什么样。”

欧维没有回答。安妮塔说到“美国”,就好像她那自私的儿子飞去的是天堂。鲁尼生病以后,欧维就没有在这条街上看见过那小子。现在该是成年人了,却没有时间照顾父母。

安妮塔抽搐了一下,就好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她抱歉地对欧维笑道:

“对不起,欧维,不应该这么唠叨,耽误你时间了。”

她回到屋里。欧维手里拿着铁皮和猫一起留在原地,门合上的时候,他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什么。安妮塔惊讶地转过身,从门缝中再次探出头来看着他。

“你说什么?”

欧维扭了一下身子,没有抬眼去迎她的目光。他转身迈步离开,言语就像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似的:

“我说,要是你那该死的暖气片再出问题,尽管来按我的门铃,猫和我都在家。”

安妮塔布满皱纹的脸露出惊讶的笑容来。她朝门外迈出半步,看上去就像还有话要说。或许是关于索雅,比如她对她最好的朋友有多么深沉的思念。她多怀念差不多将近四十年以前他们刚刚搬来这个小区时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她甚至怀念鲁尼和欧维之间的争执,但欧维已经在拐角处消失了。

欧维和猫回到储藏室,取出萨博的备用电池和两把大金属钳。然后他把那片大铁皮铺在储藏室和房子之间的地上,仔细地在上面盖上一层雪。

他站在猫身边,仔细检验了自己的杰作好一会儿。一个完美的陷阱,隐藏在冰雪下,通电待命。看上去是非常合情理的报复。下次那个霉女再牵着狗崽子来欧维这边地上撒尿,就会尿在这块通了电的铁皮上。到时候,看看他们到底会觉得这多有趣,欧维想。

“得好好他妈电它一回。”他仔细跟猫咪讲解道。

猫歪着脑袋打量着铁皮。

“就像一道闪电击中尿道。”欧维说。

猫望了他很久,像在说:“你不是当真的吧?”欧维把手插进兜里,摇摇头。

“不行,不行。”他叹了口气。

他们沉默地站在那儿。

“当然不行。”欧维又说了一遍,挠挠自己的下巴。

接着他收起电池、钳子和铁皮,把它们塞进车库。他并不觉得霉女和狗崽子不该遭到电击的报应,而是完全活该。但他意识到,很久以前,有人提醒过他好心干坏事和存心干坏事的区别。

“但这个主意真他妈不赖吧?”回家的时候,他对猫说。

猫一点都没有认同的意思。

“你肯定觉得通了电也不管用。真管用!我试过!这你得承认!”欧维在它身后嚷嚷。

猫走进客厅,那肢体语言像在明确表示:“承认承认,肯定管用……”

然后他们共进午餐。